引子 一份麻煩的課程作業(第2/4頁)

“我們沒有經理,”珍妮特眯著眼說道,“我們有一位主管,洛格倫太太。”

“抱歉,”我說,盡量保持和氣,“我能跟你的主管談談嗎?”

“洛格倫太太非常忙,況且現在是晚飯時間——”

“只需要一分鐘。”

“要不你把你的作業情況跟我說下,我看看是否值得打攪洛格倫太太。”

“這是一項課程作業,”我說,“英語課作業。我必須訪問一位老人——我是說一位長輩然後為他寫傳記。你知道,關於他一路走來遇到的艱難險阻。”

“你是作家?”珍妮特上下打量著我,似乎我的外表能回答這個問題。我最大限度地把身體挺直到五英尺十英寸[3]。我二十一歲了,已經接受我只能長這麽高——謝謝你老喬·塔爾伯特,不管你在哪裏。雖然我是一個門衛,我不是你通常在酒店門口看到的那種大塊頭。事實上,對於門衛來說,我是瘦弱的。

“不是,”我說,“不是作家,只是一名學生。”

“他們讓你寫一整本書?”

“不是。它是文章和大綱的混合,”我笑著說道,“有些章節必須寫出來,像開頭、結尾和重要的轉折點。不過它多半會是一個概要。這是一個相當大的項目。”

珍妮特皺了下扁平的鼻子,搖了搖頭。由於我不推銷任何東西,顯然她又有些不忍。她拿起電話,壓低了聲音說話。很快一個穿綠色套裝的女人從接待桌那邊的過道走來,在珍妮特旁邊站定。

“我是洛格倫主管,”女人宣布道,她的頭擡得端正,一動不動,似乎她頭上正平穩地托著一只茶杯,“我能幫你嗎?”

“希望如此。”我深吸了一口氣,把我的來意重新說了一遍。洛格倫太太斟酌著我的解釋,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說道:“你為什麽來這裏?你怎麽不采訪一下你的父母或祖父母?”

“我的親人都不在附近。”我說。

這是謊言。我的母親和弟弟就住在雙城南邊,開車兩個小時就能到,但即使是短時間造訪我母親的住處,都像是在荊棘地裏穿行。我從沒見過我父親,不知道他是否還在玷汙地球。雖然我知道他的名字。我母親自以為聰明地給我取了他的名字,指望這會讓老喬·塔爾伯特內疚,從而待在她身邊,也許娶她,並養她和小喬伊,但沒能實現。我的弟弟傑裏米出生時,媽媽故技重施,得到同樣的結果。在我長大的過程中,我不得不一再對別人說明我母親的名字是凱西·納爾遜,我的名字是喬·塔爾伯特,而我弟弟的名字是傑裏米·內勒。

至於我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我只見過我媽媽的父親,我的外祖父比爾——我愛他。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只需簡單的一瞥或是點頭就能吸引別人的注意。在他身上,堅毅與溫和平分秋色,像上等的皮革一樣融為一體。有些日子,當我需要他的智慧來處理我生活中的起伏時,我就會仔細搜尋對他的記憶。然而,有些夜晚,雨水濺在窗玻璃上的聲音會滲進我的潛意識,他會在夢中造訪我——這些夢以我在床上突然坐起而結束,想起看著他死的那一幕,我渾身冷汗直冒,手抖個不停。

“你真的明白這裏是養老院,是吧?”洛格倫太太問道。

“這就是我來這裏的原因,”我說,“這兒有些人經歷了傳奇的時代。”

“沒錯。”她說著靠在分隔我們的工作台上。距離很近,我可以看見從她眼角擴散出來的皺紋,她的嘴唇上也顯出皺紋,像幹涸的湖床。我可以聞到她說話時嘴裏散發出的蘇格蘭威士忌的淡淡芳香。她繼續低聲說道:“人們住在這裏是因為他們沒法照顧自己。大部分人患有老年癡呆症,或者精神錯亂,或者其他神經系統疾病。他們不記得自己的孩子,更別提他們生活中的細節。”

這一點我倒沒有想到。看來我的計劃要泡湯了。我怎麽寫得出一個戰爭英雄的傳記,如果這個英雄都不記得他做了什麽?“你們這裏難道沒人還記得事情?”我問道,聲音聽起來比我自己想象的更可憐。

“我們可以讓他跟卡爾談談。”珍妮特說道。

洛格倫太太瞥了珍妮特一眼,當你瞪向恰好揭穿了你的完美謊言的家夥時,就是那種眼神。

“卡爾?”我問道。

洛格倫太太交叉雙臂,從接待桌後面退了出來。

我催問道:“誰是卡爾?”

珍妮特看向洛格倫太太,尋求準許。洛格倫太太終於點頭,這回輪到珍妮特靠在工作台上。“他的名字是卡爾·艾弗森。他是一個殺人犯,”她低聲說,就像一個女學生冒失地講出一個故事,“大約三個月前刑事局送他來了這裏。他被從斯蒂爾沃特假釋出獄,因為他身患癌症,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