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被恨之入骨的奸殺犯

大部分人很可能從未聽說過明尼蘇達州的奧斯丁市,而那些聽說過這個城市的人知道它則是因為斯帕姆午餐肉,這種鹹豬肉產品從不腐爛,世界各地的士兵和難民都食用它。它是荷美爾食品公司的核心產品,我的家鄉也因此有了一個綽號——斯帕姆鎮。在奧斯丁甚至還有一個專門展示斯帕姆偉業的博物館。如果這沒有將奧斯丁打上如同監獄文身式的標簽,那麽還有那場罷工。

罷工發生在我出生前四年,但是在奧斯丁長大的孩子們對這場罷工的了解就如同一些孩子了解劉易斯和克拉克遠征[1]或者獨立宣言。20世紀80年代初的經濟衰退讓肉類加工業遭受重創,於是荷美爾要求工會大幅減薪。人們自然不堪承受,罷工開始了。在警戒線上的推撞導致了暴亂。這場暴亂引來了電視網,一個電視小組完工時在艾倫達爾附近的玉米地撞毀了一架直升機。最後州長派來了國民警衛隊,之後這場暴力和怨恨給鎮子留下一道痕跡,有些人會說給予了它特色。我卻將之視為一道醜陋的疤痕。

和其他城鎮一樣,奧斯丁也有優點,盡管大多數人看不見粉刺旁邊的肌膚。它有公園,一個水潭,一個不錯的醫院,一個加爾默羅會的隱修院,自己的市立機場,並且奧斯丁離羅切斯特的著名梅奧醫院僅咫尺之遙。奧斯丁擁有一所社區大學,我之前在那裏上課,同時打兩份零工。在三年內,我攢夠了錢,也修夠了學分,轉學到明尼蘇達大學上大三。

奧斯丁還有十三間酒吧,不算上酒店酒吧和福利俱爾部,擁有大約兩萬三千人口——在大明尼蘇達州,奧斯丁的酒吧與居民的比率最高。這些酒吧我十分熟識,每一間在生命的某一時刻我都曾駐足。我還是個小毛孩,興許不到十歲時,踏足了我人生的第一家酒吧。當時我母親把我留在家裏照看傑裏米,她則外出喝酒。我比弟弟大兩歲,他有自閉症——這讓他極其安靜——媽媽覺得我夠大,可以照看小孩。

那天晚上,傑裏米坐在起居室的一張扶手椅上看他最喜歡的錄像《獅子王》。我有地理作業要做,於是我把自己關在他和我共用的那間小臥室裏。這麽多年以來,我們共用的大多數房間我都沒有印象了,卻獨獨記得那一間:墻壁跟脆餅幹一樣薄,塗上了世上每個公共泳池底部都覆蓋的那種明亮的藍色。我能聽到從另一個房間傳來的最輕微的聲響,包括《獅子王》的歌曲,傑裏米一遍又一遍地播放。我坐在雙層床上——一個蹩腳的二手貨,彈簧毫無用處,床墊不得不靠在一塊膠合板上——捂住耳朵試圖隔絕噪聲,但這樣做對於減輕從可滲透的墻傳來的,沖擊著我注意力,一刻不停且重復乏味的音樂收效甚微。我不清楚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真實的還是由於愧疚我記憶添枝加葉的,我要求傑裏米把音量調低一點,但我可以肯定他反而調高了音量。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憤怒地踩著重步進入起居室,把傑裏米從椅子上推到一邊,讓他重重地在墻上磕了一下,他頭頂上的一張照片被撞松,照片裏是三歲的我抱著還是嬰兒的他的影像。照片從釘子上松動,從墻上掉落,砸在傑裏米金黃色的頭發上,玻璃碎成無數尖利的碎片。

傑裏米把他胳膊和腿上的碎片拂掉後,看著我。一塊楔形的玻璃插在他的頭頂,像一個超大的硬幣卡在一個矮小的豬形儲蓄罐的狹槽裏。他眯起眼睛,不是出於憤怒,而是困惑。傑裏米很少直視我的眼睛,但那一天他瞪著我,仿佛他就要解開一個重大謎題。接著,似乎他找到了答案,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溫和,目光轉向了積聚在手臂上的血滴。

我從浴室抓了條毛巾,小心地把玻璃從他頭上拿走,還好玻璃沒有像我擔心的插得那般深,我用毛巾裹住他,就像包頭巾一樣。我用一塊洗臉巾擦去他手臂上的血,等待著不再出血。十分鐘後,血仍然從傷口往下滴,那條白色的毛巾染上了片片鮮紅的血漬。我重新用毛巾包裹住傑裏米的頭,把他的手放在毛巾的末端保持不動,跑出門去找我們的母親。

媽媽並不需要為我留下面包屑的蹤跡。我們的車停在雙拼式房屋的車行道上,兩個輪胎是癟的,這表明媽媽就在步行能到的地方。這框定了我只有幾個酒吧可選。我母親留下我獨自照看患自閉症的弟弟而從不提她去了哪裏,而我似乎本能就知道去酒吧找她,那時我並不認為這是件怪異的事。話說回來,童年時期我認為正常的大多數事情現在回顧時完全一團糟。我在第一家酒吧——奧德賽酒吧就找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