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會(第2/4頁)

小夥子一聲未吭。可瑪琪莎呢!她想接過孩子——想將他放到胸口上——抱住他小小的身體,撫摸得他喘不過氣來。哎呀!他怎麽被另一個人從陌生人手中奪走——另一個人用雙手將他奪走,抱走了,不知不覺地抱進了宮殿裏!瑪琪莎!她的嘴唇——她美麗的嘴唇顫抖起來:雙眼淚汪汪的——那雙眼睛像普林尼[4]的老鼠鷚葉形裝飾,“柔和明亮。”是的!那雙眼睛淚汪汪的——看!我看到這女人全身顫栗直至靈魂,雕塑開始有了生命!蒼白的大理石面容,隆起的大理石胸部,純凈的大理石腳,突然掠過一陣無法控制的紅潮;她那纖細的身體輕輕顫了一下,就像意大利那波裏的柔風吹拂草地上的銀蓮一樣。

那女士為什麽會臉紅!這個問題無法回答——除了由於她懷著母親的驚恐與焦躁,丟下她閨房的隱私,忘記將小腳伸進拖鞋,甚至完全忘了將本該披上的衣飾披在她的威尼斯肩上外,還有什麽可以使她臉紅的呢?——是因為看到了那些狂野而富有吸引力的眼睛?——還是因為酥胸非同一般的起伏?——或是因為那發抖的手痙攣性的壓力?——那只手,當門托尼轉身走進宮殿時,意外地掉到那個陌生人的手裏。還可能有什麽原因來解釋這低沉的——那女士匆匆告別的無意義的話語中特別低沉的聲調?“你贏了”——他說,或者說是河水的潺潺聲欺騙了我——“你贏了——日出後一小時——我們再見面——就這樣!”

喧囂已經平息,宮殿裏的燈光熄滅了,那個陌生人,我現在認識了,他獨自站在旗下。無法掩飾的焦躁,他的眼睛東張西望,尋找著平底船。我只好邀他上我的船;他欣然應允。在水閘口我們撿到一支槳,便一起向他的住處劃去,他很快便恢復正常,並禮節性地說我們過去似曾相識。

我非常愜意地細細品味著他。這個陌生人——我如何稱呼他,他對整個世界來說仍是個陌生人——這個陌生人就是我品味的主題之一。論高度,他可能還只是中等個子偏低,雖然在他激動時身體實際上會脹大,使人覺得他個子並不矮。他的身材纖細勻稱,顯得輕盈靈活,在嘆息之橋上就已顯露出來了,在更加危急的情況下,他甚至會比海格立斯大力神更有勁。大力神的力氣對他來說是全無所謂的。他長著像神一樣的嘴和下巴——獨特的面容,粗獷、豐滿而明亮的雙眼,由純藍色變為明亮的深黑色——濃密卷曲的黑發下面寬闊的額頭泛著象牙色的光——我從未見過比這副尊容更古典、更規則而少見的人。也許他是科摩德斯國王的大理石人。但他的面容,任何人在他的一生的某個時期都可以看到,但後來再也不會看到。它並不特殊——沒有固定的突出表情烙進人們的記憶;是一張人們看後便忘的臉——但忘卻以後,又使人隱約希望回憶起來。並不是每一次轉瞬即逝的激情都不能清晰地反映到他的那張臉上——而只是他鏡子一般的臉上留不住激情逝去的痕跡。

他在我們歷險的那晚離去時,看上去很懇切地希望我第二天早上很早就去叫他。日出不久,我發現我處在廣場上,那裏是裏阿爾托[5]島附近大運河上的一個幽暗的大水泵。我走上一個拼接的寬大旋梯,進入一套房裏,裏面無與倫比的輝煌眩目地反射出來,使我眼花繚亂。

我知道我的熟人很富有。聽說他的財富多得就像我曾冒昧而荒唐地誇張的那樣。我環視四周,簡直難以相信歐洲竟有如此巨富,能擁有如此富麗堂皇、巍偉壯觀、金碧輝煌的宅第。

雖然外面陽光燦爛,可房裏卻仍是燈火輝煌。據此以及我朋友疲憊的面容,我可以推斷他徹夜未眠。寢室的建築和裝飾都令我驚嘆不已。我根本無法注意那些從裝修技術角度講的所謂“協調抑或民族禮節性的東西。我的眼神注視著一件又一件的物品,沒有固定在某一件東西上,既沒有固定在希臘畫家風格獨特的作品上,也沒有固定在意大利興盛時期的雕塑作品上,更沒有在未經訓練的埃及人的大雕刻上停留。房內每一幅富麗的帷幕隨著低沉、憂郁的樂曲聲抖動,這些音樂出自何處無從考證。一股混雜相斥的香味從怪異的旋繞香爐裏飄散出來,直撲鼻孔,爐內閃耀著艷綠色的火舌。初升的太陽穿過每個染成深紅色的玻璃窗格射進整個房裏。我前後左右、反反復復地察看著,察看從檐口滾下來的像溶化了的水銀瀑布般的簾子,察看自然壯觀的房梁和這不自然的光線,在像液體一樣豪華的智利金布地毯上映出的極不協調的斑斑駁駁的陰影。

“哈!哈!哈!——哈!哈!哈!”——我走進房裏時,主人大聲地笑著,示意我坐下,他自己一屁股坐在一張帶墊矮凳上。“我看你,”他發現我對如此奇特的歡迎不知所措便說道,“我看你對我的房子——對我的雕塑——我的畫——我的建築構思和室內裝飾——感到吃驚,被它完全陶醉了,是嗎?但是很抱歉,我親愛的先生(他說話的聲調降了下來,顯得很熱情),原諒我不太禮貌的大笑。你看上去驚呆了。有些事情荒謬滑稽之至,要麽你就大笑,要麽就死。大笑而死,死得光榮,死得其所!你還記得托馬斯・摩爾爵士[6]嗎——他是個好人——他就是大笑而死的。在瑞韋希斯・特克斯特的《荒唐》一書中,有許多人死得很壯烈。然而你知不知道,”他繼續深沉地說,“在斯巴達,在斯巴達,我說,在城堡西部,在人跡罕至的廢墟中,有一塊上面清晰地刻有∧A=M字母的座石,毫無疑問它是E∧A=MA的一部分。現在的斯巴達,有成千個廟宇和神殿供奉著不同的神靈。其他的神壇都不在了,只剩下大笑神壇,這事多麽奇怪!但就現在的情況看,”他換了一下語氣和姿勢繼續說,“我無意取笑你。你可能驚呆了。歐洲絕對沒有比我的皇宮般的小房間更漂亮的房間了。我的其他房間也絕非千篇一律,而是一個勝過一個。這比當今時尚更勝一籌——不是嗎?這不由得使那些要花去全部家當才能擁有這些的人妒火中燒。但我對此早有防備。自從這些房間被華麗地裝修以來,除了我和我的仆人以外,你是唯一例外地進入這帝國般神秘的地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