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謝府邸的倒塌(第4/8頁)

我在上文說過,由於他的病理的聽覺神經,使得一切音樂都令他難以忍受,除了某些弦樂器之外。也許這就形成了一個狹窄的範圍,使他只限於彈吉他,這樣他在演奏時就能在大部分時間產生一種幻想的特性。但他的即興演奏的高度熟練卻不能以此來說明。那該已經或是表現在他那古怪的幻想曲的曲調和歌詞中(因為他常常自己一邊彈奏,一邊隨口唱出押韻的即興作品),這是他精神高度的鎮靜和集中的結果,這一點我以前曾提到過,只有在高度人為的激動的那種特定時刻才能見到。這類幻想曲中的一支的歌詞,我很容易就能回憶起來。也許,我對它有更為強烈的感受,因為當他唱出其意義中從屬的、神秘的傾向時,我認為我第一次看出了,就厄謝來說,他已充分意識到了他那崇高的理智君主正在其寶座上搖搖欲墜。這首詩題目叫《鬧鬼的宮殿》,雖然我記得不是絕對準確,卻也相去無幾。詩是這樣的:

在我們那蒼翠欲滴的群谷中間,

居住著美麗而善良的仙女,

往日有座潔白而宏偉的宮殿——

輝煌的宮殿——把威儀顯出。

接受思想君主的統治——

它屹立在那兒!

六翼天使從未舒展翮翅

從如此美麗的屋頂飛過。

燦爛的金黃色的旗幟,

在屋頂飄飄飛舞;

(這情景——這全部情景——都是

在很久以前的往古)

一陣陣輕柔的和風,嬉戲

在快樂無涯的日子中間,

沿著誇飾的無生氣的墻壁,

飄飛的香氣很快消散。

快樂山谷裏的旅遊者,

透過兩個明亮的窗戶

看到天使們和諧地移動著

和著古琵琶協調的音律,

圍著一個寶座旋轉,那兒坐著

(思想君主!)

他的榮譽莊嚴而又十分適合,

王國的統治者儼然在目。

富麗堂皇的宮門

綴滿了通紅的珠寶奇珍,

從門裏不斷流進、流進、流進,

而且永遠光彩照人,

一隊山林女神,她們愉快的職責

只是用美妙無比的聲音

去謳歌頌贊

她們君王的智慧與賢明。

一群惡魔,身著魔袍,

襲擊君主的高尚帝基;

(啊,讓我們哀悼吧,他再也見不到

翌日的黎明,多麽淒其!)

在他宮殿周圍,他的

一片火紅繁盛的榮譽

已成為早被埋葬的古老的

只能依稀記起的故事。

如今在那山谷的旅行人,

突過那紅光搖曳的窗口,看到

一大堆魔影離奇古怪地閃動

隨著一個亂哄哄的曲調;

其時,眾魔有如一條恐怖的激流,

蜂擁奔出幽暗的宮門,

醜惡的一夥不斷往外奔走,

不見笑臉——只聞狂笑聲聲。

我記得很清楚,從這支歌引起了聯想,將我們引導到一連串的思想,這顯然是厄謝的一種看法。我這樣說,是因為他執拗地堅持這種看法。而不是說這種思想新穎(因為別的人[4]也有這種思想)。這種看法,就其一般形式來說,就是認為所有植物亦有感覺。但是,在他那混亂的想象中,設想得更為大膽,而且在某些條件下,他竟違犯常規,認為所有無組織領域裏的東西都有感覺。我缺乏言語來表達他如何完完全全地、恣意地確信他那種見解。然而,這種信念,正如我在前文中所提示過的,是跟他祖先的那幢房子的那些灰色石頭有聯系的。他設想,感覺的條件就在這裏,就應驗在這些石頭的搭配方法上——在它們的安排次序上,以及鋪蓋在它們上面的那許多真菌上和豎立在周圍的那些朽樹上——尤其應驗在這種安排的長久鎮靜的耐性上,以及那小湖死水中的倒映物上。他說,湖水和墻壁它們自己發出一種氣體,又逐漸凝聚,從這裏就可看到其跡象——感覺的跡象。我被他說的這些話嚇了一跳。他還加上一句,說其結果就在那種默默無言卻又糾纏不休的可怕的影響上可以看出來,這種影響好幾個世紀以來就決定著他們家庭的命運,同時也將他弄成我現在所見到的他——弄成這樣一個人。這種觀點無須評論,我也就不在這裏多費筆墨了。

我們的許多書——這些書多年來在形成這位病人的精神現狀方面起了不小的作用——與病人的這種幻覺的性質緊密協調,這是可以猜測得到的。我們一起用心閱讀如下作家的作品:格雷塞的《喂——喂,又名女修道院的鸚鵡》[6],馬基雅維利[7]的《魔王貝爾費戈》,斯維登堡[8]的《天堂與地獄》,霍爾堡[9]的《尼爾斯・克裏姆地下之行》,羅伯特・弗盧德[10]、讓・丹達日內和德・拉尚布爾三人各自寫的手相術,蒂克[11]的《蔚藍深處旅行記》,康帕內拉[12]的《太陽城》。我們最喜愛的一本書是多明我會修道士艾梅裏克・德吉龍內寫的一個小型八開本的《宗教裁判手冊》;而蓮波留斯・梅拉[13]寫的關於古代非洲的森林神和畜牧神的那幾段文章,往往使厄謝看了之後接連好幾個鐘頭坐在那兒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