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格街兇殺案

塞壬[1]唱的什麽歌,或者,阿喀琉斯[2]混在女人中間時用的什麽名字,雖然這都是些費解的問題,卻也並非無法猜測。

——托馬斯·布朗爵士[3]

人們說智慧的外表就是善於分析,其實它們本身很少受分析的影響;我們只是從效果上來評價它們。從一些別的事情中,我們知道它們對天賦極高的人來說,往往是一種極度歡樂的根源。身體強壯的人因其身體能量而歡欣鼓舞,樂於從事活動肌肉的鍛煉,而善於分析的人則為他那排難解紛的精神活動而洋洋得意。他甚至因他的才能在極其細微的事情上發揮了作用而得到樂趣。他喜歡曖昧的話語,喜歡猜不透的難題,喜歡難解的符號;還表現為他對一些問題的不同程度的聰敏解答,而這在那些只具普通理解力的人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他的分析方法的精華所帶來的成果,確實帶有那種全靠直覺的派頭。

通過研究數學,特別是研究它的最高分科,可能使一個人解決難題的能力大大地振奮人心;這種最高分科,僅僅因為它施行的是倒算法,就似乎典型地把它叫做解析,這是不恰當的。計算本身並不就是解析。比如,一位象棋選手,他就只是在計算,而並沒有在解析方面費工夫。由此可見,認為象棋遊戲有著智方特征的效果的看法是一種大大的誤會。現在我並沒有在這裏寫論文,只不過是利用我的觀察資料,信筆為一篇有幾分奇特的記事寫個開場白;所以,我想乘此機會聲明,較高級的智力思考能力往往更明確、更有效地為樸實的跳棋所采用,而不為費盡心思的象棋所采用。對象棋來說,每顆棋子都有不同的、古怪的走法,因而也就有其變化無常的、各不相同的重要性。象棋僅僅是復雜而已,卻被錯誤地(這種錯誤還很經常)認為深奧。下棋時注意力必須高度集中,若精力稍有松弛,就會造成差錯,終致子損棋敗。象棋的走法不僅多種多樣,而且錯綜復雜,因此造成差錯的機會也就增多;十有八九,贏棋的總是精力集中的人,而不是腦子敏銳的人。與此相反,對跳棋來說,走法單一,很少變化,粗心大意的或然性也就減少;與象棋相比,用不著那樣全神貫注;雙方棋逢對手,誰聰明誰就能取勝。我們別只說抽象的道理——讓我們來設想一局跳棋,棋枰上的棋子只剩下四個王棋了,在這種局面,當然不會有什麽疏漏可言。很明顯,在奕者雙方勢均力敵的條件下,勝利肯定只能是屬於因很好地運用智力而終於走出了經過仔細推敲的一著的那一方。在毫無辦法時,善於分析的人便設身處地地專門探索對方的心緒,這樣,他往往能不感困難地一下就找出一些唯一可行的方法(有時確實只是些簡單到極點的方法),但他就是用這些方法來誘使對方犯錯誤,或者使對方在倉促中作出錯誤估計。

惠斯特牌[4]遊戲從來就以能培養人的所謂計算能力著稱,具有極高智力等級的人,顯然都對玩這種牌感到無窮的樂趣,而對下象棋,則認為意義淺薄,避之猶恐不及,毫無疑問,再沒有同類性質的遊戲需要付出這樣大的分析能力。世上最好的象棋手,充其量只不過是個下象棋的能手而已;但是,精通惠斯特則意味著在一切更為重大的勾心鬥角的事業中取得勝利的能力。我說“精通”,就是說熟練這一行當,包括懂得從中取得正當優勢的一切泉源。這些泉源種類繁多,形式各異,而且往往藏於思想深處,是普通的理解力所難以企及的。用心觀察,就能清楚記憶;到目前為止,集中精力下象棋的人,也將會打得一手好惠斯特牌;而霍伊爾[5]的牌戲規則(均按牌戲技巧寫成)也很容易理解。一般認為,要成為一個好的棋手,就得有很強的記憶力,同時要按“書本”行事。但要是遇上牌戲規則裏沒有的情況,那就顯示出有分析能力的人的本事了。他默默進行了大量的觀察和推斷。也許他的同伴也是這樣做的;但他們獲得情報的深度和廣度各不相同,這與其說取決於推斷的正確,毋寧說取決於觀察的本領。怎樣觀察是必須掌握的一門學問。我們打牌的人決不能只限於考慮自己手裏的牌;同樣也不能因目的是贏牌,就不去推斷局外的一些事情。他考察搭档的面部表情,將它跟每個對手的表情仔細比較。他考慮每個人在手上將牌分類的方式;往往通過執牌的人落在每張好牌上的眼色,來計算一張張王牌和一張張大牌。牌局進展中,他注意人們臉色的變化,從自信、驚訝、喜悅和懊惱等各種表情中收集大量思想活動。從贏家收攏一墩牌的神態中,他判斷此人能否再贏一墩同花牌。從人家出牌時把牌擲到桌上的神態,他辨認出這是不是一個虛晃一招的動作。一句偶然的或無意中說出的話;偶然跌下或翻開一張牌,為了掩飾,隨之而出現的那種不安或無所謂;數贏得的牌的墩數,擺這些墩牌的順序;困惑、猶豫、渴望或惶恐——所有這一切,都為他那貌似直覺的洞察力提供了事情的真實情況的跡象。兩三圈牌過後,他就充分掌握了各家手裏牌的內容,從這時起,他對自己的牌的估計都有絕對準確的效果,好像其余各家都把自己的牌攤開在桌面上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