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格街兇殺案(第2/13頁)

分析的能力不能與機智靈敏混為一談;因為善於分析的人必須機智靈敏,而機智靈敏的人卻往往異常地不會分析。推斷能力或綜合能力,常常能表現出機智靈敏,而骨相學家們卻把它們歸因於(我認為這是錯誤的)一種獨立的器官,猜想它們是一種天賦的能力,這種能力在那些智力跟白癡相近的人身上也常常能見得到,以至引起了心理學方面的作家們的普遍注意。機智靈敏和分析能力兩者之間的差別,固然比幻想和想象之間的差別要大些,但就其性質來說,卻是全然相似的。實際上我們可以看到,機智靈敏的人往往是富於幻想的,而真正富於想象力的人卻都是善於分析的。

下面這篇記事,讀者諸君可以看做是上面提倡的那種主張的一個注釋。

18?年春季和部分夏季時間,我住在巴黎,在那裏認識了一位塞・奧古斯特・迪潘先生。這位年輕的紳士出身於一個卓越的——確實有名望的家庭,但是,由於種種不幸事件,使得他家道衰落,淪為貧困,他因此一蹶不振,沮喪消沉,無心恢復家業,幸蒙債主們的好心,還給他留下了一點祖傳遺產;靠這點薄產的收入,他省吃儉用,維持住一種起碼的生活,他再無心去追求更為奢侈的生活了。確實,書籍倒是他唯一的奢侈品,而在巴黎,書是很容易得到的。

我跟他初次會面是在蒙馬特街的一個不出名的圖書館裏,我們兩人碰巧同時在找同一部極其罕見的奇書,這樣,就使我們建立了一種比較密切的交往。我們一次又一次地碰面。他對我極其坦率地評述了他的那段小小的家史,我深感興趣,法國人只要一談到自己的事情,總是暢談不休的。我對他閱讀範圍之廣也感到驚異;尤其是他想象力中那種狂熱的激情和生動的新意,使我感到我的靈魂在體內燃燒起來。由於我正在巴黎尋找當時我要尋找的對象,我便感到同這樣一個人交往,對我來說,真像是找到了一件無價之寶;我把我的這種心情坦率地吐露給了他。最後我們商量好,當我留在這個城市期間,我們住在一起;因為我的手頭比他稍稍寬裕一點,便由我付資在巴黎市郊偏僻、荒涼的聖傑曼區租了一幢因年代久遠而遭剝蝕的樣子古怪的公館。這幢房子搖搖欲墜,由於迷信傳說而荒廢多年,我們且不去管它,只是按我們兩人所共有的那種嗜好朦朧幽暗的怪癖將它布置起來。

要是人們知道了我們在此地的生活常規,定會把我們視為兩個瘋子的——雖然,也許他們會把我們視為無害人本性的瘋子。我們完全與世隔絕,不接待來訪者。真的,我們的隱居地點我對以前的朋友也是保密的;而迪潘在巴黎停止同人交往已有許多年。我們孤獨地生活在我們自己的圈子中。

為了黑夜本身的緣故而迷戀黑夜,是我這位朋友的一種反常的怪癖(除此我還能叫它做什麽呢?);而我在無形中也潛移默化地染上了他這種怪脾氣,像染上他的所有其他怪脾氣一樣;我盡量使自己的思想接近於他那種荒唐的奇想。黑暗之神不會老陪著我們;但我們可以假冒她的來臨。早晨曙光初露時,我們便把這幢古老建築的厚實的百葉窗全部關上;點上兩支塗了濃烈香料的極小的蠟燭,只射出一種令人恐怖的微弱的光線。借這種光線的幫助,我們讓自己處於夢境中——閱讀,寫作,交談,直到時鐘預告真正黑夜的到來。這時我們便手挽手地走向街頭巷尾,繼續白天的談話題目,或是四處漫遊,直到很晚很晚,在這座人口稠密的城市的雜亂無章的燈光和人影之中,追求那種無限的精神刺激,那種刺激,當你在默默觀察時,就能為你提供。

在這種時候,我不由得要評論和欽佩迪潘的特殊的分析能力(雖然從他的豐富的想象力中,我早已預料到他有這種能力)。他也似乎有極大興趣想在這方面顯示一下——如果不完全是賣弄——同時他毫不含糊地承認從中得到的樂趣。他低聲輕輕一笑向我誇口說,對他來說,大多數人的心思他都能一眼看破,好像他們的胸口都安了窗玻璃似的,並且他不必用些直接的、令人吃驚的證據來證實他對我的心思的斷言之不誤。在此時,他態度冷淡,神情恍惚,兩眼發呆;而他的嗓音,平常是響亮的男高音,現在提高到一種尖銳刺耳的聲音,要不是他說話時從容不迫,發音十分清晰,人家還以為他在發脾氣呢。見到他處於這種情緒,我往往仔細默想那種關於雙重靈魂的古老哲學,而以兩個迪潘——有創造力的迪潘和有解決問題能力的迪潘——的想象來作自我消遣。

從上面我說的這些話中,切莫以為我在詳述什麽神秘事物或者撰寫什麽傳奇作品。我所描寫的關於這位法國人的事情,只是一種激動的或許是病態的理解力的結果。但他在這段時期內談話的特征,用一個例子可以很好地表達其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