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和鐘擺(第2/7頁)

猛然間我心靈上又感到了動作和聲音——心臟猛跳的動作和耳朵裏聽到它的跳動聲。不久便停止下來,這時一切都成了一片空白。隨後又是聲音,動作,還有觸覺——一陣刺痛感傳遍我全身。接著,唯一的知覺就是自己還活著,再無其他的想法——這種狀態持續了好久。猛然問,有了思想,產生毛骨悚然的恐懼,而且還熱切地盡力了解我的真實狀態。又是一股強烈的欲望,想自己還是沉入一種不省人事的狀態。然後,心靈一下蘇醒過來,想活動一下的努力也成功了。這時,才完完全全記起了審判,記起了那些法官,記起了那陰暗的帷幔,記起了那判決,記起了身子的虛弱,記起了昏厥。對跟著來的一切,對以後以極大的熱誠和努力才使我模模糊糊回憶起來的一切,卻全都徹底地忘記了。

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睜開眼睛。只覺得我是朝天躺著,沒給我上綁。我伸出手去,手沉重地落到一個又濕又硬的東西上面。我讓手在那上面擱了一段時間,一面努力想象我是在哪兒,這是個什麽地方。我渴望但又不敢使用我的視覺。我怕第一眼望到周圍的物體。我倒不是害怕見到可怕的東西,只是怕一睜眼什麽也見不到。最後,我心裏不顧一切,很快睜開眼睛。這時我那最壞的想法果然證實了。無邊黑夜的黑暗包圍著我。我掙紮著呼吸。黑暗的強度似乎逼迫得使我窒息,空氣悶熱得難受,我仍然靜靜地躺著,努力運用我的理智。我回憶那些審問程序,想從那點上推斷出我的真實景況。宣判已經過去,對我來說已經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我一刻也沒假定我自己真的死了。這種假定,盡管我們在小說中讀到過,但與實際生活完全不一致;——我是在哪兒,又是處於怎樣一種景況下呢?我知道,判處死刑者,通常都是用火刑處決,在審判我的那天晚上,就行過一次這樣的酷刑。難道我已被押回地牢,等候幾個月以後才執行的下一次的犧牲?這一點我當即看出是不會的。受害者都是立即召喚去處死的。而且,我的這間地牢,跟托萊多[2]所有的死牢一樣,有石塊地板,並不是完全不透光的。

這時,突然又有一個可怕的思想驅使我的血液急流般湧上心頭。有段短暫的時間,我又一次回到人事不省的狀態。醒過來之後,我立即站起來,全身每一根筋都在痙攣地顫抖,我把手臂向上面和四周的每一處方向長長地伸出去,什麽也沒碰到;可我又不敢移動一步,怕被這墳墓般的牢房的墻壁擋回。汗水從每一個毛孔冒出來,在前額上結成大顆的冰涼的汗珠。我終於忍受不了那種提心吊膽的苦惱,便伸開雙臂小心地朝前走,眼睛睜得大大的,希望能找到一絲蒙蒙的亮光。我向前走了好多步,但一切仍然是黑暗與空虛。我呼吸比較自由了,這似乎表明,我的厄運至少還不是最可怕的那一種。

此刻我仍然繼續小心地朝前走,卻有許多關於托萊多的模模糊糊的恐怖傳聞麇集在我的記憶之上。關於地牢,是有一些奇怪的傳說——我都把它們當做一些荒唐的故事——但畢竟還是很奇怪,也太可怕,不好再加重述,除非悄悄地說。我是要被留在這地下的黑暗世界裏活活餓死,或是有什麽更加可怕的厄運在等待我?結果都將是死,而且是比慣常的痛苦更為厲害的死。毫無疑問,對那些法官的性格我算是了解得太透了。死的方式和死的時間這兩個問題,總是占領或分散我的思考。

我伸出的雙手終於碰到了某種堅硬的阻礙物,那是一堵墻,好像是用石頭砌成——極其光滑、粘糊而冰冷。我順著墻走去,謹慎小心而又帶著猜疑,這是我看過的那些舊的故事書提示我這麽做的。然而,這種走法不能給我提供弄清這地牢有多大的方法;有可能我沿著地牢打了個圈子,回到了原來出發的地方還不知道,因為墻壁似乎都是完全一樣的。於是我就去找口袋裏那把小刀,當我被帶進審訊室時小刀還在口袋裏,可現在它不見了;我的衣服已被替換,換上了一件劣等嗶嘰的長袍。我原想用刀口用力在石頭墻上刻下一條縫隙,以識別我出發的地點。然而,困難是不足道的;雖然,開始在我亂七八糟地胡思亂想時,它似乎是不可克服的。我從長袍上撕下一條褶邊,將這條破片盡其長度攤開,與墻成直角。這樣,我沿著這牢房摸索著走完一圈,就不會碰不到這塊破布了。至少我是這麽想的,但我沒有將地牢的寬度和我自己的虛弱情況考慮進去,地上又潮濕又溜滑。我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了一段時間,一下子失足跌倒在地。過度的疲乏使我只想躺在地上;我剛一躺下,睡眠就將我壓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