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脅迫 第19章 潰爛

醒不像醒。

認真說起來,他認為他從沒真正醒來或睡著過,至少不像正常人那樣醒來或睡著過。從某種意義上講,他似乎總是睡著,只不過從一個夢轉到另一個夢罷了。他的生活就像套在一起的盒子,一個套一個,永無盡頭,或者像窺看一條掛滿鏡子的長廊。

這是個惡夢。

他慢慢醒過來,知道自己根本沒睡著。不知怎麽搞的,泰德·波蒙特抓住了他一會兒,短時間控制了他的意志。在泰德控制他的時候,他說了什麽嗎?泄露了什麽秘密嗎?他覺得他泄露了……但他也確信泰德不知道那些話的意思,或分辨不出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

他醒來時還很疼。

他在B街邊的東村租了一套兩間屋的公寓。他睜開眼時,正坐在一張傾斜的餐桌旁,面前放著一本攤開的筆記本,一條血水流過桌子上褪色的油布,這不值得大驚小怪,因為他右手手背上插著一只圓珠筆。

現在夢又回來了。

那是他把泰德從心中趕走的方法,那膽小的臭大糞在他們間建立起了聯系,那是打破聯系的惟一方法。泰德是膽小的?對。但他還是狡詐的,忘記這一點就槽糕了,非常非常槽糕了。

斯達克模模糊糊記得夢見泰德和他一起在床上——他們底聲細語地在一起談話,開始似乎非常愉快和舒服——就像熄燈後你和你兄弟聊天一樣。

只是他們不僅是在聊天,對嗎?

他們在交換秘密——或者更準確地說,泰德在問他問題,斯達克在回答。回答問題很愉快,回答問題很舒服,但它也是令人不安的。開始他的不安主要集中在鳥上——為什麽泰德不斷問他鳥呢?沒有鳥啊,也許……很久很久以前……但現在根本沒有。它只是一種精神遊戲,只是一種讓他精神錯亂的努力。然後一點一點地,他的不安感與他的生存本能緊密交織在一起——它變得越來越強烈和清晰,他掙紮著要醒過來,他覺得他被按到水下面,快要淹死了。……

於是,他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中走進廚房,打開筆記本,拿起圓珠筆。泰德對此一無所知,為什麽他會知道呢?他不是也在五百裏之外寫著嗎?當然,筆不對勁——甚至他拿著也覺得不對勁——但至少目前夠用了。

“潰爛,”他看著自己寫。這時,他已經非常接近分開誰與醒的那塊魔鏡了,他掙紮著要控制圓珠筆,決定什麽該寫和什麽不該寫,但這非常難,天哪,天哪,這他媽的真難。

他到紐約後在一家文具店買了圓珠筆和半打筆記本,那時他還沒有租這破爛公寓。商店有貝洛爾牌鉛筆,他也很想買,但最終沒買。因為,不管是誰的心靈在驅動這些鉛筆,總是泰德的手在握著它們,而且他想知道他是否能打破與泰德的聯系,所以他沒買鉛筆而買了圓珠筆。

如果他能寫,如果他自己能寫,那就太好了,他根本就不需要緬因州那狗東西。但是圓珠筆對他沒用,不管他怎麽努力,不管他怎麽集中精神,他惟一能寫的就是他的名字。他一次一次地寫它:喬治·斯達克,喬治·斯達克,喬治·斯達克。一直寫道紙的底部,字兒都認不出來了,變成了一個學前兒童的胡亂塗抹。

昨天,他去了紐約公共圖書館的一個分館,在寫作室租了一個電動打字機用了一個小時。那一個小時漫長的像一千年。他坐在一個三面封閉的座位中,手指顫抖著敲擊鍵盤,打出他的名字,這次是大寫,喬治·斯達克,喬治·斯達克,喬治·斯達克。

別寫這些!他對自己喊道。打別的,什麽都可以,只要別寫這些!

於是他再次努力,汗流滿面地俯在鍵盤上,打道:敏捷的棕色狐狸跳過懶惰的狗。

當他擡頭看紙的時候,他發現他所寫的是:喬治喬治斯達克喬治斯達克斯達克。

他有一種沖動,想把打字機扯下來,像原始人揮舞長矛一樣物著它,把它砸得粉碎:如果他不能創造,那就讓他毀滅!

但是,他控制住自己,走出圖書館,一只強壯的手把無用的紙捏成一團,扔到路邊的廢紙箱中。現在,圓珠筆插在他的手中,他記起了那種狂怒,那是他發現沒有泰德他只會寫自己的名字時感到的。

還有恐懼。

驚慌。

但他仍然擁有泰德,不是嗎?泰德可能不這麽想,但是也許……也許泰德會大吃一驚。

“失去。”他寫道。天哪,他不能再告訴泰德什麽了——他所寫的已經夠糟的了。他努力控制住他不聽話的手。“醒過來。”

“必要的凝聚力,”他寫道,好象要詳細論述先前的思想,突然,斯達克看到自己用筆刺泰德。他想:“我也能這麽做,我認為你做不到,泰德,因為到這一步時,你非常軟弱。不是嗎?因為說到刺人,那是我的特長,你這狗雜種,我認為你現在該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