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2/9頁)

從月光灣、坎柏瑞雅到往北遠至卡梅爾的大小禮品店,都是托比玻璃藝品的熱門銷售點。再過不了幾年,他或許就可以自食其力了。

有時候,大自然會丟一根骨頭給那些被她截肢的人,我發展出的文字創作能力就是另一個活生生的例證。此刻,工作室裏,強化火爐正冒出熊熊的橘紅色火光,托比小心翼翼地轉動梨形花瓶,讓它均勻地接受火焰的鍛煉。

他有著粗壯的脖子,圓滾滾的肩膀,和比例上略嫌短的手臂和粗短的腿,看起來就像是故事書裏在地底深處看護地心火苗的佛儒精。

粗礦突起的眉毛。扁平的鼻梁。耳朵長的位置太低、頭太小和身體有些不成比例。他模糊的五官和內雙眼皮,使得他總是面露作夢般的表情。但是當他坐在高高的工作椅上,小心翼翼地轉動玻璃,憑直覺精確地調整氧氣供給量,臉上泛著反射的火光,雙眼藏在護目鏡後方時,托比無論從任何角度看起來都不像智障者,在我眼裏,他一點也沒有因為他的殘疾而受到挫折。相反的,從他創作時的神情看來,他顯得相當意氣風發。

歐森發出警覺的低鳴,它將前腳從窗台放下來,轉身背向工作室,采取謹慎的俯蹲姿勢。

我跟著轉身,看見一個陰影穿過後院朝我們走過來。雖然天色黑暗又加上濃霧,但是我一眼就從他悠閑的走路姿勢認出他的身份,是曼紐。拉米瑞茲,托比的父親,月光灣警察局的第二號人物,不過至少目前暫時已經被擺升為頭號人物,因為他的上司突然殉職的緣故。

我將雙手都放在口袋裏。右手緊緊地握住手槍。

曼紐和我一向是好朋友,我不想拿槍指著他,我當然更不可能開槍打他。除非他已經不是以前的曼紐了。除非,就像史帝文生一樣,他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

他在距離我們八到十英尺的地方停下腳步。強化爐橘紅色的火光從鄰近的窗口透出,我可以看見曼紐仍穿著他的卡其制服,他的手槍放在垂掛在右臀的槍套裏。雖然他站著的時候手指只輕輕地勾在系槍的腰帶上,他依然可以在我拔出手槍之前迅速地抽出他的武器。

“你值勤完畢了嗎?”我問,雖然我知道答案是還沒有。

他沒有回答我,反卻開口說:“我希望你不會在這個時候還奢望啤酒、墨西哥蒸粽和成龍電影。”

“我只是順道跟托比打聲招呼,假如他剛好有空档的話。”

曼紐的臉上有超過四十歲的人應有的滄桑,但是他的長相看起來天生就很友善。即使在這種萬聖節氣氛的詭異燈光下,他的笑容依然給人誠懇和安心的感覺。從我的角度看來,他眼睛裏唯一的光就是工作室窗戶反射的火光。當然,反射的火光很可能掩蓋住我在史帝文生眼中看到的那種獸性的閃光。

歐森不再采取防衛性的俯蹲姿勢,但是它仍然保持高度的警覺。

不同於史帝文生,曼紐沒有半點盛怒或兇暴的跡象,他說話的聲音依然一如往常溫和悅耳。“你打過電話之後卻沒有依約在警察局出現。”

我考慮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最後我決定據實相告:“有,我去了。”

“所以。當你撥電話給我的時候,你入其實已經在附近。”他猜測。

“就在轉角處。那個戴耳環的禿頭家夥是誰?”

曼紐仔細思索了一下,最後決定采取跟我一樣的策略老實說。

“他的名字叫做卡爾。史寇索。”

“那麽他是做什麽的產”徹頭徹尾的人渣。你到底要追究到什麽地步才肯善罷甘休?”

“我什麽也不想追究。”

他默不作聲,露出一臉狐疑。

“一開始的時候只是本著一股雄心壯志出發,”我坦白地說:“但是我現在知道自己失敗了。”

“聽起來像是個全新的克裏斯。雪諾。”

“就算我和外頭的上級機關或媒體取得聯系,我對整個情況的了解有限,根本不具備說服力。”

“而且你沒有任何證據。”

“沒有具體的證據。無論如何,我也不認為他們會允許我向外界取得聯系。就算我真的找到人來這裏進行調查,等調查的人馬抵達的時候,想必我和我的朋友們也早就一命嗚呼了。”

曼紐沒有回答,但是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他或許依舊是個棒球迷,依舊喜愛鄉村音樂、亞相特和卡斯太羅。和我一樣,他了解什麽是生命的局限,對命運的作弄感同身受。他甚至依然喜歡我H是我們已經不再是朋友。就算他狠不下心親自對我開槍,他也會看著別人對我這麽做。

一股莫名的惆悵填滿胸口,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黏膩的沮喪,讓人近乎作嘔。“整個警察局都同流合汙了,對不對?”

他的臉上失去笑容,看起來十分疲憊。當我看見他臉上流露出倦怠而非憤怒時,我知道他會告訴我一些原本不應該告訴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