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6頁)

伊麗莎白·塔塞爾的辦公室十分擁擠,可以說是外間辦公室的一個濃縮的翻版:空氣裏一股煙味和老狗的臭味。她的辦公桌下放著一 個粗呢的動物小床,墻上掛滿老舊的照片和印刷品。斯特萊克認出了其中最大的那幅:一個名叫平克曼的著名老作家,專門創作兒童繪本圖書,不知如今是否還健在。代理不出聲地示意斯特萊克在她對面落座,斯特萊克不得不先把椅子上的一大摞文件和過期的《書商》雜志搬開才坐下來,代理從桌上的盒子裏抽出一支煙,用一個瑪瑙打火機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接著爆發一陣呼哧帶喘的嘶啞的咳嗽,怎麽也停不下來。

“這麽說來,”咳勁兒終於過去後,她坐回辦公桌後的皮椅子裏,沙啞著嗓子說道,“克裏斯蒂安·費舍爾告訴我,歐文又一次上演了他著名的消失橋段。”

“沒錯,”斯特萊克說,“那天晚上你和他為了他的那本書吵過一架後,他就失蹤了。”

代理想要說話,可是她的話立刻被一陣新的咳嗽撕扯得支離破碎。她的身體深處發出一種可怕的、撕裂般的聲音。斯特萊克默默地等咳嗽過去。

“聽聲音很嚴重啊。”他最後說道,代理終於咳好了,安靜下來,竟然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流感,”她用刺耳的嗓音說,“怎麽也好不了。利奧諾拉是什麽時候去找你的?”

“前天。”

“她能出得起你的價碼嗎?”她聲音沙啞地說,“我估計你的價錢不便宜,你可是偵破蘭德裏疑案的牛人。”

“奎因夫人說你可以付錢給我。”斯特萊克說。

她粗糙的面頰漲成了豬肝色,因不斷咳嗽而變得淚汪汪的黑眼睛眯了起來。

“我看,你可以直接去找利奧諾拉——”她拼命忍著再次咳嗽的欲望,胸腔在精致的黑西服下面一起一伏“——告訴她,我不會出一分錢去找她的丈夫。奎因已經不是——不是我的客戶了。告訴她——告訴她——”

她又被新一輪的劇烈咳嗽打倒。

門開了,瘦瘦的女助理走進來,用吃奶的力氣端著一個重重的木頭托盤,托盤裏放著杯子和一個咖啡壺。斯特萊克趕緊起身從她手裏接過來;桌上幾乎沒有地方可放。女孩想騰出點空間,可是太緊張,不小心碰翻了一摞文件。

代理一邊咳個不停,一邊憤怒地做了個責怪的手勢,姑娘嚇得趕緊逃出房間。

“不——不中用的——小——”伊麗莎白·塔塞爾呼哧呼哧地說。

斯特萊克把托盤放在桌上,沒有理會散落在地毯上的那些紙,重新坐下來。代理的盛氣淩人是斯特萊克所熟悉的模式——老女人們有意無意地利用了這樣一個事實:她們能在那些天性敏感的人的記憶中,重新喚起童年時那位強勢的、無所不能的母親的形象。斯特萊克對這種恫嚇是有免疫力的。首先,他自己的母親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卻是年輕的、愛心四溢的;其次,他感覺到這種虛張聲勢背後的脆弱。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墻上的老照片,桌下的舊狗籃,都顯示了這是一個多愁善感、缺乏自信的女人,她根本不是她那些年輕的雇員所想的那樣。

終於,代理咳完了,斯特萊克倒了一杯咖啡遞給她。

“謝謝。”她粗聲粗氣地嘟囔了一句。

“這麽說來,你把奎因給開了?”斯特萊克問,“你們一起吃飯的那天晚上,你把這事告訴他了嗎?”

“記不清了,”她啞著嗓子說,“事情很快就變得白熱化了。歐文站到飯店中央,就為了沖我嚷嚷,然後氣沖沖地一走了之,留下我來買單。如果你想知道當時他說了什麽,可以找到一大堆證人。歐文非要在公共場合大出洋相。”

她又伸手摸了一支煙,然後想了想,遞給斯特萊克一支。把兩支煙都點燃後,她說:

“克裏斯蒂安·費舍爾對你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斯特萊克說。

“替你們倆考慮,但願如此。”她不客氣地說。

斯特萊克沒有說話,自顧自地抽煙,喝咖啡,伊麗莎白等待著,顯然希望再聽到點什麽信息。

“他提到《家蠶》了嗎?”她問。

斯特萊克點點頭。

“他是怎麽說的?”

“他說奎因在書裏寫了許多人,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來是誰。”

片刻緊張的沉默。

“我希望查德真的起訴他。這樣才能讓他閉嘴,是不是?”

“你有沒有試著跟奎因聯系,自從他那天晚上走出——你和他在哪兒吃飯來著?”斯特萊克問。

“河濱餐廳,”她用啞嗓子說道,“沒有,我沒試著聯系他。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

“他也沒有跟你聯系?”

“沒有。”

“利奧諾拉說,你告訴奎因那本書是他寫得最好的一本,後來又改變主意,不肯代理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