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5頁)

“鑰匙找到了嗎?”斯特萊克問利奧諾拉,他們走進門廳盡頭那間昏暗的、一股隔夜飯氣味的廚房。廚房用具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年的歷史。斯特萊克覺得,他的瓊舅媽上世紀八十年代曾擁有一台完全一樣的深褐色微波爐。

“喏,我找到了這些,”利奧諾拉說,指著攤在廚房桌上的六七把鑰匙,“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把。”

那些鑰匙都沒有拴鑰匙鏈,其中一把看上去實在太大,只能用來開教堂的門。

“塔爾加斯路多少號?”斯特萊克問她。

“一百七十九號。”

“你最後一次是什麽時候去的?”

“我?我從來沒去過,”她說,那份漠不關心不像是裝出來的,“不感興趣。真是莫名其妙。”

“為什麽這麽說?”

“把房子留給他們,”面對斯特萊克很有禮貌的疑惑的臉,她不耐煩地說道,“那個喬·諾斯,把房子留給歐文和邁克爾·範克特。說是給他們在裏面寫東西。後來他們從沒使用過。沒用。”

“你沒有去過那兒?”

“沒去過。他們得到那房子時,我剛生了奧蘭多。不感興趣。”她又說了一遍。

“奧蘭多是那時候生的?”斯特萊克驚訝地問。他曾模模糊糊地想象奧蘭多是個患有多動症的十歲孩子。

“是啊,八六年生的,”利奧諾拉說,“但她是個殘廢。”

“噢,”斯特萊克說,“明白了。”

“在樓上生悶氣呢,因為我不得已教訓了她一頓,”利奧諾拉說,又一陣滔滔不絕,“她偷東西。明知道這不對,但就是改不了。隔壁的艾德娜昨天過來時,我看見奧蘭多把她的皮夾子從包裏拿了出來。其實不是為了錢,”她趕緊申明,似乎斯特萊克已經指責了奧蘭多,“她就是喜歡那個顏色。艾德娜倒是理解,因為認識她,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懂。我告訴她這樣不對,她也知道不對。”

“我可以把這些鑰匙拿去試試嗎?”斯特萊克把鑰匙抓在手裏,問道。

“隨你的便,”利奧諾拉說,又倔犟地補充一句,“他不會去那兒的。”

斯特萊克把鑰匙裝進口袋,利奧諾拉這時候才想起問他要不要喝茶或咖啡,他謝絕了,回到外面陰冷的雨地裏。

他朝西邦爾公園地鐵站走去,發現腿又瘸了,這段路很短,對腿傷沒有什麽損害。先前急著離開妮娜的公寓,安假肢時不像平常那樣仔細,也沒有塗抹有助於保護假肢上皮膚的舒緩膏藥。

八個月前(就在那天,他的上臂被刺傷了),他從幾節樓梯上摔下去,摔得很慘。之後給他檢查的醫生說,這給截肢後的膝關節的內側韌帶造成了新的傷害,不過也許可以恢復,建議他用冰敷,多休息,再做進一步的檢查。可是斯特萊克沒有時間休息,也不願意再接受更多的檢查,就用帶子把膝蓋綁起來,並在每次坐下時不忘舉起傷腿。疼痛已經減輕一大半,但是偶爾,如果走路太多,傷處便又開始隱隱作痛,腫起來。

斯特萊克走的這條路往右拐去。一個高高瘦瘦、有點彎腰駝背的人跟在他身後,低低地埋著腦袋,只能看見黑色兜帽的頂部。

不用說,眼下最明智的做法是回家,讓膝蓋休息休息。今天是星期天。他沒有必要冒著大雨滿倫敦城轉悠。

他不會去那兒的,斯特萊克的腦海裏想起利奧諾拉的話。

可是如果選擇返回丹麥街,聽雨點啪啪地敲打床邊屋檐下歪歪扭扭的窗戶,夏洛特的寫真相冊近在手邊,就在樓梯平台上的那些箱子裏……最好動起來,去工作,琢磨別人的問題……他在雨中眨了眨眼睛,擡頭看了一眼經過的那些房屋,眼角的余光瞥見那個跟在後面二十米開外的人。雖然那件黑大衣沒款沒形,但是斯特萊克從那短促的腳步得出了印象:那是一個女人。

這時,斯特萊克注意到她走路的樣子有點奇怪,有點不自然。不像是一個寒冷雨天裏的獨行者那樣若有所思。她沒有低下頭抵擋淒風苦雨,也沒有為了趕往一個目的地而邁著穩健的步伐。她不停地調整速度,雖然幅度很小,但斯特萊克可以察覺到,每走幾步,藏在兜帽下的臉便會暴露在狂風驟雨中,隨即又消失在陰影裏。她不讓斯特萊克離開她的視線。

利奧諾拉第一次跟他見面時是怎麽說的?

我覺得有人在跟蹤我。高個子、黑皮膚的姑娘,肩膀圓圓的。

為了試驗一下,斯特萊克略微加快速度,然後又放慢腳步。他們之間的距離始終保持不變;一片模糊的淺粉紅色閃現,是躲在兜帽裏的臉更頻繁地擡起來又低下去,以確定他的位置。

她在跟蹤方面毫無經驗。換了斯特萊克這樣的老手,便會走在街對面的人行道上,假裝打手機,掩飾自己對跟蹤目標的專注和獨特的興趣……為了給自己找點樂子,斯特萊克假裝突然猶豫不決,似乎對方向是否正確產生了懷疑。黑色的人影猝不及防,一下子停在原地,呆若木雞。斯特萊克又繼續往前走,幾秒鐘後,就聽見她的腳步聲在身後濕漉漉的人行道上回蕩。她太傻了,竟沒有意識到自己被識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