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5節

我不知道林嬰嬰對我怎麽想的,知不知道我在懷疑她。也許是有所覺察,從這天發生的事情看,我估計自己沒能騙過她的眼睛,是她的眼睛太毒了,還是我的演技太差?總之,這一天,林嬰嬰對我采取了一個“大行動”,讓我大開眼界,也叫我退路全斷。

這天是周末,她大清早給我家裏打來電話,要我幾時去那裏,她有事要同我說。我不想去,但她已經掛了電話,好像知道我要拒絕,不給我拒絕的機會。本來,這天我要帶兒子去紫金山上看人冬泳。山上有一個湖,叫煙霞湖,每到入冬時節,經常有人在那兒搞冬泳活動,這是今年第一場冬泳,報紙上大說特說,好像這座城市的人生活很有情調似的。我很少帶兒子出去玩,這次又給了一個空頭許諾,兒子很不高興,我出門時關著房門,陳姨怎麽喊他都不肯出來與我道別。小家夥生氣了。

我按時去了林嬰嬰約我的地方,發現已經有一輛黑色小車停在那,我剛走過去,車門自動彈開,林嬰嬰在車上對我說:“上來吧。”這是我第二次單獨坐她的車(跟靜子一起倒有好幾次),上次去了郊外,這次莫非又要帶我遠走?一上車我就問她:“去哪裏?”她故作神秘地說:“去執行任務。”

我們去了天皇幼兒園。

車子繞著幼兒園幾乎轉了大半個圈,拐進與幼兒園只有一條馬路之隔的居民區。這是一片環境臟亂差的貧民區,多半是簡易搭建的平房,只有挨著馬路一帶有少量幾棟樓房,挨近河岸一帶的,清一色是臨時棚戶,寄宿的大多是戰爭難民。車子最後停在一家很簡陋的私人客店前,下了車,林嬰嬰帶我進了屋,上了樓。客店真的很簡陋,是民居的樣式,兩層高,沒有門廳,招牌只是一塊洋鐵皮,歪歪扭扭地掛在門楣上,上面的字粗俗不堪。室內除了石灰粉墻外,幾乎什麽裝飾都沒有,連服務台、服務員都沒有。林嬰嬰帶我進了一間房間,裏面也是亂糟糟的,床上的褥子床單被子又舊又臟。但是很奇怪,房間裏居然有一台很高級的、配備耳機的收音機,後來我才知道,殼子是收音機,殼子裏其實是竊聽器。

我們進房間後,林嬰嬰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收音機”,但沒有廣播聲音,揚聲器只傳出哧哧啦啦的噪聲,偶爾有好像是門的開關聲、腳步聲、咳嗽聲……我好奇問她:“這裏面是什麽聲音?”她笑道:“地獄的聲音。”說著從被窩裏挖出一架望遠鏡,“來吧,先來看看地獄的樣子吧。”她推我到窗前,拉開窗簾,遞給我望遠鏡,用手指著遠處一棟青灰色的老樓說:“你看吧,朝那四只窗戶看,那兒不是有七只窗戶嘛,你看左邊四只窗戶,如果運氣好,你也許可以看見一個美女在伏案寫作。”

我沒有急著去接手她的望遠鏡,因為我驚愕地發現,她指的那棟青灰色的老樓,正是天皇幼兒園的北樓,即我們常說的醫院。這家客店的位置沒有緊臨馬路,雖然它的位置與幼兒園處在一條直線上,但由於它沒有緊挨馬路,前面隔著幾棟房子,拉開窗簾前我根本沒有想到,站在窗前可以一覽無余地看見它。其實,前面至少有一棟樓比我們的樓高,還有樹,還有電線杆,還有平房屋頂上的晾衣架,它們都可能擋住我們的視線,但恰恰都沒有擋住。我的視線像經過計算似的,左沖右突,跌跌撞撞,最後與幼兒園北樓狹路相逢。從望遠鏡裏看,可以清晰看見墻體的每一塊大磚頭,窗玻璃的反光,窗簾的花色。只有一個窗戶沒有拉上窗簾,但窗戶裏沒有像林嬰嬰說的出現美女埋頭寫東西的身影,也許美女坐在床上在繡花吧,我想。

在我舉目觀察之際,林嬰嬰已經把一張幼兒園的平面圖鋪在床上,不等我看完她便叫我過去,指著圖對我介紹說:“你來看,這是我畫的幼兒園平面圖,現在你可以一目了然,整個幼兒園的南面和北面、西面都沒有出口,出口只有一個,在東面,就是我們上次進去的那個大門。”我說:“北面其實也有一道門,是小門,在這兒。”她說:“我已經同你說過,這門從來不開,封得死死的。所以,出口其實只有一個,就是東大門,你如果想了解裏面的人員情況,就到東大門對面去找個房子守它幾天,全清楚了。不瞞你說,我已經派人在東大門前連守五天,發現進出的人員非常少,包括靜子在內只看到五個人進出,都是女的,看樣子就是靜子說的那五位老師。”

這時,“收音機”裏嚓嚓地“走出來”一個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林嬰嬰辨聽一下,很老道地說:“這人是騰村的二號助手,叫百惠。”不一會,腳步聲沒了,隨之而起的是一系列叮叮(口當)(口當)、窸窸窣窣的聲音,林嬰嬰聽了又說:“她在泡茶,聽上去好像擺了兩副茶具,看來騰村來客人了。”我不禁好奇而發問:“你怎麽聽出來的。”她說:“聽多了總結出來的。”我說:“這些聲音來自哪裏?”她說:“騰村的辦公室。你剛才看到的那些窗戶都是騰村助手的宿舍,他有四個女助手,兩個男助手,都住在這邊,北邊。騰村的宿舍和辦公室都在南邊,這兒看不到的。”我問:“你在他辦公室裝了竊聽器?”她說:“是的。”我說:“你進去過?”她笑道:“不止一次,但不是我。”我問:“怎麽進去的?”她又笑說:“《水滸》裏有時遷,我身邊不但有神槍手,也有時遷的傳人。”我盯著林嬰嬰,冷不丁地問她一句:“你手上到底有多少人?”她笑了笑,正想說什麽,忽聽“收音機”裏又“走出來”一個腳步聲,事後我知道,這是野夫。野夫進來後不久,又進來一個聲音,不是腳步聲,我都聽不出是什麽聲音。但林嬰嬰聽了,依然很老練地告訴我說:“他來了,這是輪椅的聲音,騰村是個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