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4節

這個夜晚,我的心裏是五味雜存,心情比夜色還要黑沉。林嬰嬰還會導演什麽戲,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我敢肯定,一定是在她的鼓動下,革靈才會有今晚的異常表現。我可以想象,她一定在革靈面前說了些什麽,她要把我“導演”給“靈靈姐”。同樣可以想象,革靈出於感激,將視她為閨中密友,並將我們小組的情況對她和盤托出。這就是有著多重秘密身份的林嬰嬰演這出戲的獨特匠心,她要博取革靈的歡心,掏取我們小組的內情。我擔心,我幾乎相信,她一定進去過那個“夾層”,那些絕密電報,對她也許早已不是秘密。

當然,這是後來我才證實的。

我離開診所,心煩意亂,漫無目的地亂走。最後,不知怎麽的,我發現自己立在書店和裁縫店門口。兩邊的門都關著,也沒有燈光射出。她睡了嗎?已是深夜,我想她一定睡了,可我還是去敲了門。書店的。裏邊傳出窸窣的聲音,不一會劉小穎來到門邊問:“誰啊?”我說:“是我。”劉小穎遲疑一下,問:“你有事嗎?我睡了。”我說:“我有事,你開一下門。”劉小穎猶豫著開了門,說:“這麽晚了你有什麽事?”我看她穿的衣服,應該是沒睡,說:“你還沒睡吧。”她說:“我正準備睡,可是山山已經睡了。”我走進屋去,說:“正好,我還擔心他沒睡,妨礙我們說事。”她關了門,問:“有什麽事?”我一時不知說什麽,在屋裏踱了一圈步。劉小穎拉出一張凳子,我沒有坐,又走了一圈,終於對她發問:“對門的那個裁縫,你跟他接觸過嗎?”

劉小穎想了想,說:“他來我這兒買過兩次書,聊過。”我問:“你覺得他有什麽不正常嗎?”她說:“我感覺他好像在注意我,還有就是你們那個女秘書經常去那兒,三天兩頭都要去。”我沉默一會,突然說:“她就是莫愁湖,我們的同志,叫林嬰嬰。”劉小穎一驚,問:“啊,是她,就是她。她知道我的身份嗎?”我搖頭說:“按規定你們不能‘通線’,所以我也一直沒有告訴你。”她問:“那現在為什麽告訴我?”我說:“我有疑惑,我需要同你交流,想聽聽你的意見。”她問:“你發現什麽了?”我說:“她有鬼,我懷疑她不是我們的同志。”

她瞪圓眼,“你……聽誰說的?”

我告訴她:“是我分析出來的。”

我把林嬰嬰給我的一些疑點從頭說起,她聽了滿臉緊張,仿佛置身於敵人面前,不敢輕易發言。我繼續說:“我覺得這不外乎兩種可能,第一種,她是日偽分子,是敵人暗插到我們組織來的奸細,故意在幼兒園捏造出一個子虛烏有的大任務,而且故意說得遮遮掩掩,讓我們信以為真,最後把我們都套進去。另一種可能是,幼兒園的任務是真的,但這任務不是重慶,而是延安交給她的,她需要我們的力量來幫助她完成。”她久久地看著我,說:“你剛才不是說重慶已經證實幼兒園確實有問題。”我說:“嚴格地說,如果敵人要想套我們進去,他們也會找合適的人給重慶抖露這方面信息的。不過我分析這種可能不大,因為我在跟靜子打交道的過程中確實也覺得她們幼兒園很不正常,十有八九是有問題的。所以,我覺得後一種可能性很大。”她說:“這樣最好,如果是日偽分子我們麻煩就大了,共產黨嘛,現在不是跟我們合作了嘛,即便不完全同心同德,至少不會害我們。”我苦笑,說:“今非昔比了,最近重慶要求我們把共黨在南京的地下組織摸清楚,現在我們的人都在忙這事。”她問:“怎麽回事?”我說:“誰知道,只有天曉得。沒有不透風的墻,如果我們假設林嬰嬰是共產黨,她便早已知道重慶要我們摸清他們地下組織的情況。”她說:“所以她要籠絡革靈,進一步了解情況。”我說:“對,她要從革靈那兒摸我們的情況,反偵察。”她說:“這麽說我也覺得她是共黨的嫌疑很大,那麽對門的裁縫可能就是她的聯絡員。”我說:“你下一步可以有意接觸他一下,摸摸他的情況。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

我嘴上這麽說,腳上卻沒有馬上響應,我久久地看著劉小穎,看著她那雙深陷在眼窩裏的黑眼睛。這一段時間她明顯瘦了。一股憐憫之情突然湧上心頭,我猛然伸出手,有些沖動地握住她的手,說:“小穎,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喜歡你,其實……”她抽出手,打斷我的話:“別說這個,你走吧。”我說:“你為什麽要這樣,你不喜歡我嗎?”她反問:“喜歡有什麽用?”我再一次拉住她的手,說:“喜歡,我們就一起生活,我需要你……”她又抽出手,說:“你需要的是正視現實,不要胡思亂想。快,你走吧。”她毅然起身,去打開門,低聲說,“不早了,快走吧,別人看見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