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一個電話

“篤篤篤”一有人在敲我的房門。

桌上的沙漏告訴我,現在的時間可能是晚上九點剛過一點,在這個時候,除了住在隔壁的谷平外,應該不會再有別人來打擾我了。其實今晚,這已經是他第三次來敲我的房門了。

第一次是從米團店回來後不久。當時他企圖向我解釋,他調換那個眼藥水瓶並非故意想設陷阱害我。但我不想聽他解釋,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拒絕跟他說話。第二次是晚飯時間,他把我的飯熱好了,放在我的房門口。也許他還說過些什麽,但我沒聽清,我故意開大了收音機的音量,因為當時聽到他的聲音都讓我感到難堪。

“篤篤篤”——又是一陣文雅的敲門聲。

谷平想幹什麽?難道他以為我會開門迎接他的道歉和解釋,然後對他笑笑,假裝一切都沒發生嗎?是他迫使我在那個人面前跳了一段裸舞,現在又假惺惺地給我披上衣服安慰我,這有用嗎?也許他做的一切符合他的職責,但我真的不想再見他了。我已經決定明天一早讓他走人,而現在只想獨自安靜地聽會兒收音機。

“我不在!”我不耐煩地回應了一句。

但是敲門聲沒有停。

“篤篤篤”——

谷平這個混蛋!他究竟想幹什麽!難道他想逼我今晚就說出那句話嗎?

“篤篤篤”——又是一陣敲門聲!

那好吧!成全你!我披上外衣,怒沖沖地走到門口,嘩的一下打開了門,可剛想開口,就感到一股陌生的氣息近在眼前。

每當夜晚我看不見的時候,聽覺和嗅覺就會好得出奇。我記得谷平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須後水的味道——他的毛發濃密,必須每天修理瘋長出來的胡須——而眼前的這個人,身上也有股香味,但那應該是女人化妝品的味道,比如香皂、洗面奶或面霜……

是誰?我真想問一句,但忍住沒開口,因為我不知道站在我面前的是誰,也許是個女人,我想,可是有哪個女人會來找我?

“有什麽事嗎?”我用四平八穩、不帶感情色彩的語調問道。

“狄亮,對不起,樓下的門好像沒關,所以我就進來了。”一個女人細細的聲音伴隨著欲言又止的口氣朝我飄來,我的聽覺告訴我,那是程惜言。

怎麽會是她?我的心慌亂地發了一陣抖,隨後趕緊將門打開。

“哦,你請進……我剛剛在、在聽收音機,所、所以沒聽到敲門聲。”我結結巴巴地解釋道,讓開了一條道。

我慶幸自己晚飯後洗了個澡,已經換上了幹凈的汗衫和長褲,只是不知道經過幾個小時的折騰,身上是不是還殘留著那股好聞的香皂味。如果知道她會來,我會使用谷平送給我的那塊外國香皂的,想到這裏,我都禁不住想嗅一下自己了。

“對不起,我一定是打擾你睡覺了。”她走進屋後,說道。

這時我才意識到,屋裏沒有開燈,漆黑一片。我是在黑暗中給她開的門。

“我本該早點來的,但是阿姨臨時讓我幫她縫窗簾.所以就耽擱了……”她充滿歉意地解釋道,接著又說,“我去開燈吧,開關在哪裏?”

她不想在黑暗中跟我說話,這我能理解,但是我不想讓她開燈,因為我不敢肯定,在燈光下,我是不是會暴露出盲人的本色。比如我會習慣性地歪頭側耳傾聽,再比如當她說話時,我的目光也許無法認準正確的方向……

“能不能不開燈?”我道。

“不開燈?”

我的話讓她很困惑。

“晚上九點後,我家一般不開燈,這是為了……節約電費,再說,我已經把電閘關了。”我臨時編了個理由,然而忽然又覺得自己的話聽上去很像是別有用心,“這個人想在黑漆漆的屋子裏跟我幹什麽?”也許她心裏會這麽想,相比被看出是個瞎子,我更不願意她把我當成個居心不良的人,於是又改變了主意,“還是開燈吧,這裏太黑了。”我說著,正準備伸手去觸碰墻上的開關,她卻阻止了我。

“不用了,狄亮,我說完就走。”她道。

我收回了我的手,心裏很是好奇,不知道她想跟我說什麽。希望她不會是想向我坦白她做的一切,我決不想聽那些。

“有什麽事嗎?”

“今天你跟谷先生來我們店裏問起過你父親的事,你們走了之後,我聽我阿姨他們說,你父親好像是、好像是失蹤了……”她忽然停住了。她是在看著我嗎?

我抑制住內心的不安,說道:“是這樣,我已經報警了。”

“原來真的是這樣。”

“我現在也在等消息。”我覺得她似乎是有話要說,於是問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她可能是朝我點了點頭。

“我後來同想起一件事,不知道對尋找叔叔的下落有沒有幫助。”她走到了屋子的另一邊,靠近書桌的地方,接著椅子“吱呀”叫了一聲,我知道她已經在桌前的木椅上坐了下來,連忙跟了過去,在她的對面——我的床沿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