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隱鬼(第4/7頁)

她的臉逐漸遠去之際,我突然感到一絲恐懼,踩著山白竹後退著。她卻又像剛才吻我一樣毫無前兆地伸出右手,觸碰我的牛仔褲。她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那表情似乎是在拼命抑制著不笑出聲來。如同輕輕拉扯牛仔褲的面料一樣,她的手指上下摩挲了幾次——我變得無法呼吸,無法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只是僵硬著身子把背靠在水楢的樹幹上。

油蟬的叫聲在耳中起伏。伴著這起伏的蟬鳴,周圍的景色明明暗暗,我用力控制著不大聲叫出來。在我身下,她的頭發搖晃著,映射著被夏日的樹葉過濾過的陽光。我仿佛被高溫下正在融化的糖衣包裹著全身一樣,意識被誘入無底的深淵。在那高溫下,我漸漸放棄了意識,讓自己徹底被融化。為什麽會這樣?我究竟是怎麽了?做了什麽錯事嗎?——我的思考像在明亮的屋子裏沉入睡眠時一樣蒙眬。

她站起身來,在緩緩地隨風擺動的劉海後,她的眼神帶著略顯孤寂的笑意。最後一次,她將唇壓在了我的唇上。我的鼻前飄浮著她和我的氣息,我像夢見夏日一樣閉上了眼。

03

喀、喀、喀、喀、喀、喀——面對桌子上的畫紙,母親執拗地用鉛筆尖戳著。山白竹的葉子前漫舞著淡綠色的花。冰冷的不安在胸中陰濕地徘徊,我對著母親的後背說:

“媽,你是什麽時候看到那東西的?”

母親瞬間停下筆,凝望著畫紙。我以為她會發上一會兒呆,沒想到她卻取出了藍色的鉛筆,又開始畫了起來。在繁茂的竹林中,母親畫了一個人。樣子很難看,臉和衣裝也不甚清楚,但是可以看出是一個男人。

“那是……”

母親又換了一種顏色的鉛筆。這一次是紅色的。

“那是……誰?”

母親沒答話,用紅色的鉛筆尖像在畫紙上掃過一般又開始畫另一個人。就在藍色的男人身旁。一個長發女人的輪廓逐漸顯現出來。

山白竹花的旁邊。

一男一女。

母親為什麽會知道?

她為什麽會畫這樣一幅場景?

04

真後悔沒有問她的名字。

秋天、冬天、春天,我一直在後悔。那次體驗算什麽,為什麽她要那麽做,這些都無關緊要。我只是因為不知道她的名字而悲傷。

中學三年級的暑假到來了。我又坐上了沉默的父親的車,奔赴那個地方。

完全感覺不到時光的流逝般,她又出現了。身穿涼爽的連衣裙,走著不算安穩的步子,果然還是從山白竹的小徑慢慢向我靠近。

“我看到車停在了別墅前。”

似乎是因為看到父親的小轎車停在了別墅前而知道我來了。

“所以你就來了嗎?”

聽了我的問話,她曖昧地移開視線,微微笑了。雪白的脖頸晾在風中。

第二天,我等待著她。下一天仍然等著。

她再也沒有像那天那樣對我,和我並排走在小徑時的態度也感覺不到什麽顧忌。難道她已經完全忘記去年夏天的事了嗎?我很是吃驚。

走在小徑上,我無數次想問她的名字。可是每一次都心生恐懼,無法問出口。不只是名字,似乎只要從她那裏問出什麽,就會破壞將我們聯系在一起的“秘密”,而她就會從我面前遠去,這樣毫無根據的不安一直盤踞在我心裏。似乎我們的關系只有憑借著一些我無法掌握的東西,才能維系住。這種朦朦朧朧的想法現在回想起來,某種意義上或許是正確的。

“山白竹的花,你看過嗎?”

她突然問我。

“山白竹也會開花?”

“當然了。”

她告訴我,山白竹三十年開一次花。雖然她也沒親眼見過,但是據說是淡綠色的,非常可愛的花。

“之後你猜山白竹會怎樣?”

“嗯?”

“開花之後。”

我默然搖了搖頭,以為她會向我解釋,但她只是擡頭看了看面前的枝葉,說了一句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話。

“我明年就三十了。”

那年夏天結束後,我在學校的圖書室查了山白竹的資料。

山白竹開花十分罕見,據稱三十年才有一次,開花時多為集體盛開。據說如果野老鼠吃了山白竹開花之後結下的果實會異常過剩地繁殖,所以從前山白竹的花被視為不祥之兆。至於開花的原因,有山白竹的營養狀態說和DNA的排列組合說等,目前還沒有定論。開花之後山白竹會怎樣?書中記載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開花的山白竹之後會全部枯萎。

秋去冬來春又到,我升入了都內的公立高中。我的頭腦中依然如霧靄般飄浮著那個不知道名字的人。在我放逸的想象中,她數次將我吞噬,數次在我身下張開雪白的身體。

05

高中的首個暑假終於來了。我跳進父親的車裏奔向別墅,心中滿溢著對她的思念。眼中看到的她的動作,耳中聽到的她的呢喃,鼻中飄蕩的她的香氣,樹影映照下她細長的手指,我身下晃動的她的頭發,想到這些,我只能沉默地坐在車的後座上看著窗外的風景。到達別墅之後要飛速趕往那個地方。跑著去。我腦中只想著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