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媒花(第2/10頁)

可是並不是來自社長。電子屏幕上顯示的是姐姐的名字。

姐姐說她住院了。

02

“一兩件貨就讓老山替你送吧。”

“可以嗎?”

“你去看姐姐吧。”

社長重新分配,給我爭取了時間,於是第二天的下午一點過後,我開著卡車奔赴醫院。

雨仍在下。內科病房的樓下潮乎乎的,到處都是看病的人留下的鞋印,清潔員正在用抹布擦拭。遠處傳來拍手般的拖鞋聲,大概是小孩子吧。走樓梯上了二樓,不經意間母親的聲音傳人耳中。我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慢慢向病房裏探去。

“那我就回去了。”

“不好意思啊,店裏那麽忙。”

“這是鑰匙。你的屋子可真是煞風景。”

“就是吃飯和睡覺的地方。”

似乎母親從姐姐家裏取來了住院必要的東西。

“出院的時候再聯系。”

母親的腳步聲向我接近,我急忙回轉身,快步進入一個掛著“談話室”牌子的地方。坐在長椅子上喝著袋泡咖啡的老人吃驚地用深陷的眼睛看著我。墻角擺著一台自動售貨機,我站在前面,手伸進褲兜兒做出選擇東西的樣子。背後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到了談話室附近的時候,停了一會兒,不過兩秒鐘之後又以和之前一樣的節奏離開了。

剛才母親注意到我了吧?可是她沒有和我搭話就走了。

喉中一股苦澀湧上來,我走出談話室。

“咦?”

“呦。”

穿著樸素長袖襯衫的姐姐明明才見過沒多久,卻覺得她瘦了好多:

“亮,剛才——”

她大概是想問剛才在走廊裏看沒看見母親,不過話說到一半她就停住了。我不想聽到關於媽媽的話題,撲通一聲坐在床邊的折疊椅上,在姐姐繼續開口之前問道:

“結果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身體。”

昨天的電話裏她只說在工作中暈倒被送往醫院,在檢查結果出來之前,她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啊……就是疲勞過度。本來就有點貧血。”

“就這些?”

有一瞬姐姐移開了目光,然後又看向我說:

“一直就不太對勁,吃飯的時候吞咽很困難。大夫給我做了B超,說是發現了息肉。”

“在哪兒?”

“這附近。”

姐姐指向瘦弱的胸部下面一點的位置。

“那是哪兒?”

“食道。連接嘴和胃,像通道一樣的。”

不知該說她過分恭敬還是什麽,說著說著就說到基本常識是姐姐的毛病。這大概也是一種職業病。

“這間病房像教室似的。”

“嗯。住院了也沒離開教室。”

姐姐是小學老師,今年第一次帶班。說起來是從今年春天開始的,過度疲勞是因為這個嗎?

“大概要在醫院住多久?”

“現在還不知道。明天是精密檢查。對不起,亮,不能一起吃飯了。”

對了,今天是姐姐的生日,特意買的禮物——書套——還放在家裏。

“姐姐才是,過生日還要在醫院躺著,夠郁悶的。”

“我無所謂啦。”

這是姐姐的口頭禪。我無所謂啦,我怎樣都行啦。就像這樣,姐姐總是把最後剩下的蛋糕讓給我,忍著不看想看的電視節目把電視讓給我,一起去看電影只有一個座位的話,一定會讓我坐,一直都是這樣。回想起來父親去世的時候也是,姐姐為了我而忍住悲傷。在火葬場入殮的時候,親戚們都先去了等候室,我趴在大廳的地上哭著不走。這時姐姐一直握著我的手。什麽都沒說,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到產生疼痛。像這樣被姐姐握著手,我才能覺得自己身上的悲傷有一半隨著父親被火化了。如果那時姐姐也和我一樣放聲大哭的話,自己的悲傷一定會加倍放大,大到自己無法消解的程度。一直以來,如果和姐姐一起笑,歡樂就會加倍;和姐姐一起哭,悲傷也會加倍。中學三年級的姐姐很清楚這一點。

“亮,你吃飯了嗎?”

“還沒。”

姐姐沒有化妝的臉上浮起一絲嚴肅。

“從事體力勞動還不吃飯。”

“一直在幹活,沒有時間吃。”

“快把那邊的煎蛋吃了。”

“病人就別管別人了——煎蛋?”

“店裏的東西,媽媽帶來的。”

母親在荒涼的商業街經營著一家副食店。本來是夫婦共同照顧的,父親去世後她一個人從進貨到接待客人負責到底。不過給因內臟有問題而入院的女兒送副食店的快餐——她到底在想什麽?我再次感受到母親的愚蠢,不禁怒火中燒。普普通通的塑料盒裏,胡亂地塞著煎雞蛋,被使蠻勁蓋上的蓋子壓得沒有了形狀。

姐姐用嘴示意我快吃了。

“我才不要,況且不就這麽一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