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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托酒吧裏真是安靜,進門時,你仿佛可以聽見溫度下降的聲音。吧台高凳上坐著個黑衣女子,衣服剪裁得體,這個時令,料子應當是合成纖維,比如奧綸。她獨自坐著,用一支長長的玉煙嘴抽著煙,面前是一杯淡綠色飲料。她的神情中有種微妙的緊張,那可能是由於神經質,也可能是由於性饑渴,還有可能僅僅是因為節食過度。

我在離她兩個座位的吧凳上坐下。酒保朝我點點頭,但沒有露出笑容。

“來一杯琴蕾,”我說,“不加苦料。”

他將小餐巾放在我面前,不斷地打量我。“你猜怎麽著,”他用愉悅的聲音說,“我聽見你和你朋友有天晚上談起,就進了一瓶玫瑰牌酸橙汁。可你們再也不來了。我今晚才開的瓶。”

“我朋友離開了此地,”我說,“方便的話,給我來杯雙份的。多謝費心。”

他走開了。黑衣女子飛快地瞥了我一眼,又低頭瞧著自己的杯子。“這地方極少有人喝這種東西。”她聲音很輕,我起初都沒意識到她是在跟我說話。她又朝我這邊看了看。她有一雙深色的大眼睛,指甲塗成我見過的最艷的紅色。她看上去不像是可以隨便勾搭的女人,聲音裏也沒有挑逗的意思。“我指琴蕾。”

“有個朋友教我喜歡上了這種飲料。”

“他一定是個英國人吧。”

“何以見得?”

“酸橙汁啊。酸橙汁很英國,就像用嚇人的鳀醬煮魚一樣英國,那東西就跟加了廚師的血似的。難怪別人叫他們酸橙佬。我是指英國佬,不是指魚。”

“我還以為是某種熱帶飲料,大熱天裏喝的。馬來半島之類的地方。”

“也許你說得對。”她又回過臉去。

酒保把調好的酒放到我面前。加了酸橙汁,琴蕾呈現出一種淡淡的、迷蒙的黃綠色。我嘗了一口,既甜又烈。黑衣女子瞧著我,向我舉起酒杯。我們同時喝下一口。這時我知道了原來她的酒跟我的一樣。

接下來就該是老一套了,所以我沒動,仍然安坐在那裏。“他不是英國人,”片刻之後,我說,“我估計可能戰爭期間他在那裏。我們以前偶爾過來,會來早些,就像現在這時候,別人還沒鬧騰起來。”

“非常愜意的時候,”她說,“幾乎可以說是泡酒吧最好的時候。”她喝盡了杯中的酒。“我說不定認識你的朋友,”她說,“他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馬上回答,先點了一支煙,瞧著她把煙蒂從玉煙嘴裏磕出來,又裝上一支。我把打火機湊過去。“倫諾克斯。”我說。

她謝過我給她點煙,飛快地掃了我一眼,然後點點頭。“是啊,我跟他非常熟悉。也許太熟悉了。”

酒保踱過來,望了望我的杯子。“一樣的再來兩杯,”我說,“送到廂座去。”

我從高凳上下來,站在一邊等著。不知道她會不會讓我難堪。我倒不怎麽在乎。即便在這個性意識過強的國家,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偶爾也可以會會面談談天,而不把上床扯進話題。眼下這情形有可能是這樣,但她也有可能以為我要勾搭她。要真是那樣,滾她的蛋。

她猶豫了片刻,拿起一雙黑手套和一個黑色小山羊皮金邊金搭扣手提包,向角落裏的廂座走去,默默坐下。我在小桌子對面坐下。

“我姓馬洛。”

“我叫琳達·洛林,”她平靜地說,“你有那麽一點傷感,是不是,馬洛先生?”

“就因為我來此地喝一杯琴蕾?那你呢?”

“或許我是對這種酒情有獨鐘。”

“或許我也是。不過這豈不是太巧了?”

她朝我微微一笑。她戴著綠寶石耳墜,別著綠寶石領針。它們看上去像是真貨,可以從切割方式看出來——邊緣的斜切很平滑。即便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它們仍閃爍著柔和的光澤。

“這麽說來,你就是那個人。”她說。

侍者端來酒,放下。等他走後,我說:“我只是個認識特裏·倫諾克斯、喜歡他、偶爾跟他出去喝喝酒的人。這是份無心插柳、偶然拾得的交情。我從沒去過他家,也不認識他的妻子。只是在停車場見過她一回。”

“比這再稍微多些,不是嗎?”

她伸手去拿酒杯。她戴著一枚鑲了許多小鉆石的綠寶石戒指,旁邊是一枚窄窄的白金戒指,表明她已經結婚。我把她歸入三十五至四十歲那一組,但是靠近年輕的那頭。

“也許吧,”我說,“那家夥老來煩我,到現在還是。那你呢?”

她用一只胳膊支著下巴,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我。“我說過跟他太熟了,熟到認為他碰上的事沒什麽要緊的。他妻子很有錢,給了他所有的奢華。她要求的唯一回報就是不受打擾。”

“好像合情合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