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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讓甜哥兒坐在局長接待室靠墻的一把硬椅裏。我經過他身邊走進彼得森局長審問犯人的四方大辦公室時,他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局長的大辦公室裏到處陳列著人們對局長二十年來兢兢業業工作表示敬仰的獎狀和獎杯,四壁掛滿了馬的照片,每張照片裏必定會出現局長本人。雕花辦公桌的桌角也雕成了馬頭。墨水池是一只固定在桌上的打磨過的馬蹄,筆筒與墨水池是一套的,裏面填滿了白沙。這兩件東西上都釘了金牌,注明事由及日期。不見一點汙漬的辦公桌吸墨板中央放著一袋達勒姆公牛牌煙草,外加一疊棕色卷煙紙。彼得森給自己卷了一支煙。他能夠騎在馬背上單手卷一支煙,他經常這麽幹,尤其是當他騎著一匹高大的白馬走在隊伍前列的時候,扣在那白馬背上的馬鞍飾有漂亮的墨西哥銀飾。在馬背上時,他總是頭戴墨西哥平頂寬邊帽。他騎術精湛,他的馬向來懂得什麽時候該安分,什麽時候該暴烈,可以讓局長掛著一臉沉著而高深莫測的微笑單手就把它馴服了。局長舉手投足都很到位,他有一張鷹隼般英俊的臉,現在略微有些雙下巴,但他知道如何昂著頭,使它不至於暴露得太明顯。他在擺姿勢拍照上花了很多心血。他已經五十五歲了。他父親,一個丹麥人,給他留下一大筆錢。可局長本人長得不太像丹麥裔,因為他頭發是黑色的,皮膚是深棕色的,而且總擺出雪茄店門前印第安木頭人那種一動不動的姿態,腦子大約也跟它們不相上下。不過從來沒人叫他騙子。他的部門裏養著些騙子,他們不但欺騙他,還欺騙公眾,但是那些行為並沒有影響到彼得森局長的形象。他不費什麽力氣就能當選,遊行時騎著白馬走在隊首,在攝影機前審問嫌疑人。照片的說明文字是這麽解釋的。而事實上,他從來沒審問過任何人,他不知道如何審問。他只會坐在辦公桌後面目光嚴厲地瞪著嫌疑人,把臉展示給攝影機鏡頭。閃光燈熄滅後,攝影師們恭敬地向他致謝,嫌疑人還沒開口就被帶走了,而他會回到在聖費爾南多山谷的牧場。你總能在那裏找到他。要是你找不到他本人,你總能跟他的馬兒聊上幾句。

到了競選的時候,偶爾有幾個看不清形勢的政客覬覦彼得森局長的寶座,想要把他說成是徒有其表、自我標榜的家夥,但到頭來什麽用處也沒有。彼得森局長照樣當選。在這個國家,你可以沒有相應的才能卻永遠占據著某一重要公職,只要你鼻子不亂嗅,臉蛋上照,嘴巴嚴實。如果再加上一條,馬上功夫好,那你就無敵了。彼得森局長乃這一事實的活生生的證明。

我和奧爾茲走進去,彼得森局長正站在辦公桌後面,攝影師們從另一扇門魚貫而出。局長頭戴白色寬邊帽,正在卷一支煙,萬事俱備只等回家。他看著我,目光嚴厲。

“這是誰?”他用渾厚的男中音問道。

“這位是菲利普·馬洛,長官,”奧爾茲說道,“韋德自殺時只有他一個人在那棟宅子裏。您要拍張照片嗎?”

局長仔細打量了我一番。“我想不必了。”他說,然後轉身朝一個一臉倦容的灰頭發大個子說道:“需要的話,可以去牧場找我,赫南德茲警監。”

“是,長官。”

彼得森拿了一根廚房用的火柴在拇指指甲蓋上劃著,點燃香煙。彼得森局長用不著打火機。他是不折不扣的“單手卷煙單手點燃”那一類人。

他道了聲晚安便走了出去,後面跟著個面無表情、眼神兇狠的黑眼睛的家夥,是他的私人保鏢。門關上了。等他離去後,赫南德茲警監走向辦公桌,坐進局長奇大無比的椅子裏。屋角的速記員把他的小桌子從墻根推出來,好讓胳膊有活動余地。奧爾茲則一屁股坐在辦公桌一頭,臉上帶著頑皮的神情。

“好了,馬洛,”赫南德茲飛快地說道,“開始吧。”

“為什麽不讓我拍照?”

“你聽見局長是怎麽說的了。”

“不錯,可為什麽?”

奧爾茲呵呵一笑:“你他媽的明知故問。”

“你意思是說因為我身量高大,皮膚黑,長得帥,有人會朝我多看幾眼?”

“閉嘴,”赫南德茲口氣冰冷,“開始說你的證詞吧,從頭說起。”

我從頭講起:和霍華德·斯潘塞的面談,與艾琳·韋德的相遇,她請求我去尋找羅傑,我找到羅傑,她又要我去他們家,韋德要我幹什麽,我又是怎麽發現他昏倒在芙蓉花叢旁的,以及其他的事情。速記員都記錄下來了。沒人打斷我。所有的事都是真的。全是實情,除了實情沒有其他。但並非和盤托出。我沒說我自己的事情。

“很好,”最後,赫南德茲說,“不過不是全部。”這是個冷靜而有能耐的危險家夥,這位赫南德茲。局長辦公室的人非得這樣才行。“韋德在自己屋裏開槍的那個夜晚,你進了韋德夫人的房間,關上門在裏面待了一段時間。你在裏面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