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篇 蘿蔔案 第十三章 殺(第3/8頁)

大家一聽,頓時犯起愁來。

烏扁擔喘了一陣粗氣,忽然重重地說:“那就弄死他!反正這黑天野地,沒人瞧見。”

“我也是這意思。大家看呢?”麻羅又掃視了一圈。

柳七剛講到這裏,張用忽然問:“你當時怎麽答的?”

“我?”柳七一慌,忙說,“我沒出聲。”

“哦。那你繼續……”

柳七當時的確沒有出聲,他想起之前用鋤頭砸傻的劉二牛。那回他並不覺著自己有錯,那是為了惜護柳永的詞。黃三奇雖也和劉二牛一樣,用那臟嘴玷汙了他至愛的柳詞,但殺黃三奇卻是為了錢。心中傲氣讓他不願意做這等事。

他望向其他幾個,那幾人都眼現懼意,猶豫不寧。

昏蒙蒙中,一陣靜默,只有雨聲不止,落沙一般。

半晌,烏扁擔悶聲開口:“你們怕,我不怕!我來動手!”

“不成——”麻羅沉聲說,“這事要不做,都不做。要做,便一起做。若不然,沒動手的,日後難保不去給官府做證見,只要有一個松口,咱們都逃不過。”

“可分了銀子,沒人撇得開。”江四忙說。

“殺人要死,劫錢卻不。我親身見識過,人為了保命,什麽事做不出來?”麻羅語氣如刀一般。

又一陣靜默。一溜兒雨水從柳七後腦滑進光脊背,冰冷入髓。

麻羅忽然又開口道:“這麽辦,我先來動手——這樣,我罪責最大,我也願意擔。但你們必須一人補一刀,不論輕重,只要動過手便成。”

說著,他伸手從烏扁擔腰間抽出那把柴刀,那刀面雖然積了一層銹,刀鋒卻仍寒光一閃。柳七心上像是被劃了一刀,又打了個寒戰。他身旁的鄭鼠兒跟著顫了一下,其他幾人也都露出避退之意。

“若想分銀子,就得動手。不願動手的,趕緊說——”麻羅握著柴刀,環視眾人,“不得這五十兩銀子,當然活得下去。不過,我不知你們如何想,我是不願再活得牲畜一般,每天累斷腰,卻只夠吃兩碗粗麥飯。想學門手藝,活得輕省些,可手藝是財路命根,非親非故,平白誰肯教你?地上躺的這鳥貨,一生下來便大宅大田、吃穿不盡。享盡了福不算,還倚仗他家老鳥貨的勢,到處欺人辱人。我聽人說,‘一門手藝通,銀錢來無窮’。有了這五十兩銀子,再加上誠心、氣力,便能去學一門手藝。有了手藝,便再不用牲畜一般被拴死、困死、累死,想去哪裏活,便去哪裏活。”

柳七原本已生出退心,聽到這番話,腳像生了根一般,再拔不動。其他幾個也一樣,都望著麻羅,目光在夜影裏急劇顫動。

“我再問一遍,有沒有不願動手的?只要有一個,咱們就把銀子留給這鳥貨,各自奔自家的苦前程。”

柳七心裏一陣忐忑,“不”字根本說不出口。其他人也都靜默不語。這時雨下得大了,噼噼啪啪砸在頭臉上,又冷又疼。

“沒人說不願?既然沒人,那我就動手了。”

麻羅握緊了手裏的刀,微咧著嘴,牙關緊咬,身子有些發顫。雨滴砸到刀背上,發出當當重擊之聲,似在不停催促。麻羅低頭望了一眼手裏的柴刀,像是站在懸崖邊向下探看。柳七的心也隨之一緊。

麻羅重重呼了口氣,右手再次緊捏刀柄,轉頭俯身,左手一把揪住黃三奇頭頂的發髻,將柴刀抵向他的脖頸,黃三奇卻仍昏迷不醒。麻羅像殺豬匠試刀一般,連換了幾處位置。柳七眼裏瞧著,覺著自己脖頸上一陣陣割痛,身子都緊繃起來。

麻羅試準了位置,右手臂略微一擡,左腳向後一蹬,柳七忙閉上了眼。他似乎聽到唰的一聲,身邊幾人全都隨之低低驚呼。片刻後,又全都沒了聲響,只有雨聲噼啪。他小心睜開眼,見大家都驚望著麻羅,而麻羅則已回轉身子,仍握著那把柴刀,刀身上水不住滑落,黑暗中看不清是雨還是血。柳七小心望向泥水中的黃三奇,黃三奇仍那般躺著,脖頸處似乎有道黑口子,雨珠不斷落向那裏,黑水不斷外溢。

“我已做完,下一個。”麻羅聲音既冷又硬。

靜默片刻後,烏扁擔重重說了句:“我來!”隨後從麻羅手中接過刀,大步走到黃三奇身邊,背對著柳七,雙手握柄,高舉起來,略一停頓,隨即重重戳下。柳七又忍不住閉住了眼,身邊又是一陣驚呼。等他睜開眼,烏扁擔已轉過身,喘著粗氣,大聲喝道:“下一個!”

柳七這時真的怕起來,想逃,卻根本邁不動腿。

“田牛,你來!”烏扁擔走到田牛身邊,把柴刀強塞進他手裏,“這爛鳥一路上喚你獨眼,你忘了?”

田牛原還有些推拒,聽了這話,立即握緊刀,走到黃三奇身邊,揮刀朝他的臉砍去。柳七第三次閉上了眼,耳中卻聽見噗噗噗三聲,心也隨之顫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