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篇 蘿蔔案 第十三章 殺(第4/8頁)

“還剩六個——”麻羅的聲音已經恢復鎮定,“既然這事已經做下了,誰都莫要躲。”

柳七小心睜開眼,見田牛已側轉過身,定定站在那裏,手裏緊攥著柴刀,鼻孔裏噴出一陣陣粗氣,那只獨眼朝上狠狠瞪著,像是要把天瞪穿個洞出來。

烏扁擔要回柴刀,走到江四面前,抓起他的右手,把刀柄塞進他手裏。江四虛握住柴刀,慌望向眾人。

“趕緊!每個人都得砍一刀。”烏扁擔催道。

江四一驚,手裏的刀頓時跌落到泥水裏,他忙俯身撿起,低頭猶豫了片刻,而後擡腳朝黃三奇走去,腳步虛軟,雖然只有三步遠,卻像是走了十幾步。走到黃三奇身邊,他又猶豫了半晌,烏扁擔又催了一聲“快啊”。江四這才狠起心,揮刀朝黃三奇腹部砍去。刀落得有些輕,聽不到一絲聲響。哪怕這樣,江四仍慌忙後退兩步,急急把刀還給了烏扁擔。

江四刀落下去那一瞬,柳七耳邊忽然響起黃三奇剛才濫吟柳永詞的歪賴聲音,心頭怒火沖起,這回再沒閉眼。他瞧著江四揮刀沒有用力,更激起一絲莫名鄙夷,湧起一陣奇異嗜欲。他兩步走過去,從烏扁擔手裏要過柴刀,走到黃三奇身邊,一刀重重揮下,像劈柴一般,砍中黃三奇胸口。哢的一聲,刀刃砍進肋骨,嵌在裏面,竟拔不出來。這時他才慌怕起來,烏扁擔過來推開他,將刀拔了出來。

柳七忙逃到一邊,胸口急劇起伏,太陽穴一陣陣劇跳,心裏又怕又悸,卻又有些爽暢,連頭發都似根根豎了起來。

烏扁擔朝他點了點頭,滿眼贊許,隨後將刀塞給了唐浪兒。唐浪兒卻忙轉塞給身邊的解八八:“你先來!”解八八要推拒,唐浪兒卻從背後一把將他推到了黃三奇身前。解八八躊躇呆立了片刻,見烏扁擔和麻羅在兩旁盯看,便一狠心,揮刀在黃三奇腹部砍了一刀,隨即慌忙轉身將刀遞還給唐浪兒。唐浪兒見躲不過,便強笑了一下,朝黃三奇腿上輕輕砍了一刀,而後撂下刀就躥躲到一邊。

烏扁擔從地上揀起刀,走向站得最遠的鄭鼠兒和馬啞子,一把將刀塞到鄭鼠兒手裏,鄭鼠兒像摸到火炭一般,手一抖,刀跌到了地上。他慌忙撿了起來,顫虛虛握著刀,快哭了一般:“我一個人不敢,馬哥,咱們兩個一起去。”

馬啞子聽了,慌忙要避開。鄭鼠兒卻一把抓住他的手,硬按到刀柄上。馬啞子掙了幾次都抽不出手。鄭鼠兒死死攥住他,用力拖扯著,兩人一起跌跌絆絆走到黃三奇身旁,卻都不敢動手。烏扁擔大聲喝道:“只剩你們兩個,趕緊!”

鄭鼠兒身子一顫,尖嗓怪叫了一聲,攥著馬啞子的手,握緊了刀,高舉起來,用力戳下……第十四章 空谷殼

萬事以心為本,未有心至而力不能者。

——歐陽修

張用見柳七說罷後滿頭汗水,便從腰後抽出那把團扇,搖著替他吹涼,笑著問:“你們殺了黃嬌嬌,又知道他伯父在京城刑部,卻偏要來到京城。這也是那個麻羅的主意?”

“嗯。他說全天下最好的手藝人全聚在京城,一輩子若沒到過汴梁,便是白活一場。黃三奇的屍首我們拋進水溝裏埋了起來,並沒人瞧見,他伯父也絕不會知道。除了黃三奇,我們並沒一起再招惹過誰。黃三奇當時說自己包袱裏背的是蘿蔔,這話也只有我們九個人知道。”

“黃嬌嬌那個伯父呢?”

“我們到京城後,偷偷去打問過,那年六月份,黃三奇的伯父因為貪瀆被人告發,家產被抄,人被發配到沙門島去了。家裏只剩個老妻和三個兒子,賃了間小房,賣些鼠藥蚊煙勉強度日。”

“嗯……那就和他伯父無幹了。聽起來,麻羅謹慎,江四穩重,剩下你們七個,除了烏扁擔那根愣木頭,都不是莽撞人,自然不會讓那個黃呆呆留一口氣來報仇。那晚他自然是死了。而那個兇手一夜之間連殺你們四人,僅算四人住處之間路程,都有五六十裏地,驛遞急腳快馬都要累倒,活人就更難做到。這麽說——”張用陡然提高聲量,“是鬼!”

柳七嚇得一哆嗦,阿念尖叫一聲,犄角兒噗地坐倒在地上,廊下一陣噼啪亂響,區氏也被驚到,竹籮被顛翻在地,裏頭的豆子四處滾跳。廚婦劉嫂忙過去幫著撿拾。

張用則哈哈大笑起來。其實,為驗證這世間到底有沒有鬼,他曾煞費過心力,甚而半夜偷偷跑到墳地裏,一座墳、一座墳挨個去招呼。見沒有一絲回應,他又找了根竹竿插進墳墓裏去捅,捅遍了整個墳地,仍沒有絲毫動靜。父母亡故後,他又整夜不睡,等父母亡魂來相會,也毫無響應。不論陌路,還是至親,都沒尋到鬼的影跡。他想,就算真有鬼,也絕非世人所言——能往來世間、與人感應、為福造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