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篇 秘閣案 第九章 錢(第3/4頁)

而且,那店主接著又說了一連串古怪:“那人樣貌記不大清了,年紀不到三十,說話語氣卻極傲冷,多一個字都不願講。我們店裏廂車都是套一匹馬,他卻讓駕兩匹,說押金付雙倍。我便吩咐夥計給他套了兩匹馬,他駕了車子往東門方向去了,過了幾天,仍不見來還。有押金,我倒也不擔心。巧的是,我有個外甥,在蔡河灣造賣肥皂團的劉家做主管,前天順路來探望我,閑聊起來,我提到那輛沒還的車。他聽了笑著說,清明那天下午,他去外頭收了賬回去,見蔡河對岸一座院子前停了輛我們陸家的車,那車便駕了兩匹馬。更古怪的是,那天天黑後,那院裏一座新修的樓竟然飛上半空不見了……”

寧孔雀回到了汴梁。

客船泊在虹橋北頭的米家客店前,她下了船,看著岸邊的店肆房舍、往來行人,心裏有些恍惚。才離開兩天,竟像是離開了許多年,她心裏頓生人走茶涼之感。不,不是人走茶涼,是茶熱人涼。一圈人圍坐,燒水煎茶,你起身離開,他們照舊坐在那裏說笑品茶,你空出的座椅,自然有人填上。平日想著自己如何如何緊要,身邊的人全都離不得你。其實,多你一個,少你一個,有什麽大礙?就如滿樹綠葉,偶爾掉落一片,至多讓瞧見它的人嘆息一聲。這嘆息有多長,你在這世間留的余響便是多長,可再長,也只是一口氣而已。

她怔在那裏,茫然自失,竟挪不動腳步。

“這位娘子,進來吃杯茶?”米家客店那個胖廚婦笑著喚她,才將她驚醒,她也才發覺自己眼裏竟有了淚水。她盡力笑著點了點頭,趁那廚婦轉身,才忙抹掉了淚水。

坐在那店裏,吃了會兒茶,她才漸漸緩過了神。心裏暗暗自責:亂想這些沒味沒益的事做什麽?死死活活,不過如此,倒是姐姐,真的得盡力去尋。考城那人說見到姐夫半夜爬上河岸,借了他的馬騎走了。難道是見鬼了?將信將疑間,先前的懷疑重又浮了起來。若考城那人見的不是鬼,而真是姐夫姜璜的話,這樁事情便極駭人了。只是,之前便已到處尋遍,又空了這兩三天,更加沒處去尋姐姐的下落了。

她想了許久,都沒想出個辦法,只能先回姐姐家去看看,唯願姐姐已經回去了才好。她忙付了茶錢,雇了頂過路的空轎,趕到了保康橋姐姐家。開門的是使女小漣,一問,姐姐沒回來。接著,父親和後娘也迎了出來。父親瞧著又老了幾歲,那個後娘原本有些怕她,這時神色越發畏謹。兩人都不說話,望著她,像是在等她下旨一般。若是以往,見到這等神情,她頓時便要惱起來。這時心裏卻一陣哀乏,她輕喚了聲“爹、姨”,便走到後頭自己臥房裏。

她出嫁後,姐姐仍一直給她留著這間房,時時都清掃得整整潔潔。今天進來一瞧,四處都灰暗暗、冷寂寂的。她苦笑了一下:我這心和這房,如今正配。

她覺著極困極乏,關上門,躺倒在床上,胡亂扯了一角錦被蓋在身上,便睡了過去。這一睡,像死過去一般,不知睡了多久,一陣輕輕的叩門聲敲醒了她。

她本不願理睬,可敲門聲停一停,重又響起,如是再三。她只得爬起身,過去打開了門,暮色裏,一個人怯立在門前,是牛慕。

她頓時驚住,望著這個無能無志無恩無德的男人,心裏怨不起來,湧起的,竟是傷憐和委屈。而且,牛慕目光中似乎多了些什麽,她一時分辨不清,卻隱隱覺得是自己從前一直盼的。

牛慕躊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開口:“我找見姐姐的去向了,開封府一個姓範的衙吏跟我約好,明早便去那裏查尋,我一定會把姐姐找回來……另外……我也向他詢問了夫妻和離的事項,他說兩方若都無過犯,便很簡便。我告訴他,你沒有一絲一毫過錯,我卻罪過極多,無論如何也償補不過。他說那就更簡便,只需一紙和離書便成。我提筆寫了幾回,可都寫不下去……你再稍待幾天,等我找見姐姐後,一定寫好給你……”

牛慕眼裏滴下淚來,寧孔雀則早已淚湧如漣。

胡小喜快要走進家門時,猛然停住了腳。

一路上,他心裏都昏昏麻麻,什麽都分辨不清,更不知該如何才對。這時,望見自己家那間小鋪子,他忽然想到自己的爹娘。爹一輩子做個文吏,並沒有多少銀錢;娘開個小雜鋪子,辛辛苦苦,也只能略幫補一些家用,可他們兩人從來都安安心心、穩穩靠靠。端起碗,知道這米面來得清白;躺上床,不必擔憂欠了誰什麽。若沒有這安心穩靠,兩人哪裏能這般同心同意、恩情篤實?

不成,我不能讓阿翠做那等事,一旦做下,這輩子恐怕再難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