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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薰子說的,大概一個小時之後,主治醫生與他們進行了面談。這位醫生叫大村,性格溫厚,過去的三年裏,都是他在診斷瑞穗的身體。

大村說,瑞穗的情況和上次就診時完全不同了。

“雖然令嬡的大腦功能幾乎已經喪失殆盡,但在此之前,她還保有著身體統合性。血壓和體溫都很穩定,也能控制排尿。但很遺憾,從現在的狀態來看,她的身體統合性正在消失。或許這樣說你們更容易理解:她的狀態和事故剛剛發生之後相似。”

接著,大村開始解釋今後的治療方針。最先說到的就是薰子剛才提起的抗利尿激素。

“如果注射,就能脫離現在的尿崩狀態。如果不注射,她的心臟很快就會停止跳動。有的人寧願親人不要這樣勉勉強強地活下去,但從二位之前的經歷來看,即使你們要選擇注射激素,今後繼續護理下去,也沒關系。”

和昌看看身旁。薰子閉著眼睛,輕輕點了點頭。和昌轉頭看著主治醫生。

“這是以瑞穗腦死亡為前提的,對吧。”

“對,不過,就算是接近腦死亡的狀態……”

“那麽,”和昌道,“我們可否盡自己應盡的義務?”

“義務……您的意思是?”

“選擇。不確認一下我們有沒有捐獻器官的意願嗎?”

大村瞪大了眼睛。

“啊……可是……在事故發生後,你們不是拒絕了嗎?”

“因為我們覺得她沒有腦死亡,”薰子回答,“所以不想讓她接受那種奇奇怪怪的測試。事實也表明,從那之後又過了三年,我們家的孩子一直活得好好的。難道大村醫生您會給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做檢查,進行診斷嗎?”

大村驚訝地看著這對說話出人意料的夫妻。

“但這次,”和昌說,“我們覺得,恐怕是得接受腦死亡的事實了。那樣的話,就要面對選擇。不對嗎?”

大村的嘴巴像金魚一樣大張著。“請稍等。”說完,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出面談室的時候,還幾乎絆了一跤。

和昌與薰子重新對視一眼。她微微笑著,什麽都沒說。和昌也保持著沉默。

一個小時之前,薰子提出的建議正是這個。她表明了捐獻器官的意願。

“瑞穗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她一定在天堂。她說,為了那些可憐的孩子們,使用我的身體吧。”

因為她是個好孩子啊,薰子加了一句。

和昌沒有異議。問題在醫院一方。他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這件事,這是從未有過的案例。

薰子給千鶴子和美晴打電話,把現在的情況和自己的意思告訴她們。她們都哭了,但都表示理解。

敲門聲響起。薰子說了聲“請進”,門開了。進來的果然是近藤。和昌與薰子想站起來,近藤忙讓他們坐著,自己也走到桌子對面,坐了下來。

近藤長出一口氣,看著兩人。“你們總是讓我驚奇。”

“是嗎?”薰子問。

“不用人工呼吸器,利用最新科技讓令嬡呼吸;用磁力刺激脊髓,通過反射,讓全身肌肉得到鍛煉。”

“還好這些我們都做到了。”

“是啊。結果我們就有了現代醫學無法解釋的,不依賴於大腦功能的統合性。那種狀態能持續到今天,不能不令人驚異。但最讓我驚奇的,還是今天。你們居然要求選擇。”

“我不覺得這是違反規則,”和昌說,“如今的法律中沒有‘臨床型腦死亡’這種表達方式。如果並未接受腦死亡判定,那麽就還有植物人的可能性。直到昨天為止,瑞穗都處於那種狀態。但今天,情況發生了變化。三年零幾個月之前的瑞穗,和現在的瑞穗狀態完全不同了。我們應該有重新要求選擇的權利。”

“您說的沒錯,”近藤說,“但有件事我要先告知一下:按照正式的手續,首先要檢查令嬡如今的大腦狀態,當腦死亡的可能性極高的時候,才會讓你們做出選擇。可是這次,不會再做這樣的檢查了。其實以我個人的意見,也的確沒必要再做。不知你們是否能接受?”

和昌和薰子一齊點點頭,說,能。

“我明白了。那麽,請聽我說。之前也問過,在此我要再確認一遍:令嬡有沒有器官捐獻志願卡?或者,令嬡有沒有談起過器官移植和器官捐獻的話題?”

“沒有。”

“那麽,如果依照腦死亡判定基準進行測試,確定腦死亡之後,你們是否願意捐獻令嬡的器官?”

和昌扭頭看著薰子,薰子也正望著他,目光澄澈而堅定,沒有一絲猶豫。

“是,”他回答近藤,“我們希望捐獻器官。”

“好的。我會聯系移植協調人。此後的詳細事宜就由他來告訴你們。”

近藤起身,穩穩地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