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父親說過,用不著的東西就要極力舍棄,因為這也是一個處理閑置物品的絕好機會。有東西,說是有紀念意義,結果只是放在那兒,很少會特地拿出來看。要扔的話,最好是扔這種東西,畢竟很少會後悔。

遵從這一教導,宗吾逐一將閑置物品放進垃圾袋裏。這個玩具已經不會再玩了吧?這本書已經不會再看了吧?咦,這是什麽?啊,是上五年級的時候的手工作業啊。算了,扔掉吧。

整理櫃子的時候,他發現了一個大紙袋子。打開一看,嚇了一跳,裏面全都是千紙鶴,連同折紙鶴的彩紙放在一起。

不行,不行,這個不能丟。這是貴重的寶物啊。宗吾暗自慚愧,自己居然忘了這個紙袋的存在。

一小時後,搬家的工人到了。宗吾帶著莫可名狀的心情,望著家具、電器、紙箱等一樣樣被搬了出去。雖然在這座公寓只住了兩年,卻留下了不少回憶。不管怎麽說,都是些愉快的回憶啊。是啊,因為宗吾與父母戰勝了巨大的困難,才終於能在這裏共同生活。

行李搬完之後,宗吾與父母一塊兒在屋子裏又轉了轉。屋子不大,兩房一廚一衛,很快就轉完了。

“虧我們在這麽狹窄的地方生活了這麽久。”父親感慨萬千。

“沒辦法呀。當時看重的是地理位置。”母親應道。

宗吾與母親坐上父親開的車,向著新居出發。不,其實並不是新居,更應該說是舊居。那是他們三年多之前住過的公寓。

“宗吾下個月就是中學生了啊。真快。”開車的父親說。

“他說想進籃球部。”副駕駛位置上的母親說。

“還沒決定呢。”

“是嗎?籃球部挺好的啊。進吧。別的還有什麽嗎?足球部?”

“都說還沒有決定嘛。”

“那個怎麽樣?遊泳部。用具比較便宜。”

“你說什麽啊?現在的泳衣可貴啦。有種什麽高科技泳衣。”

“這樣啊。那就體操部吧。什麽都不用準備。”

父母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地說著。能聊體育話題了,兩人都很開心。

車子在紅燈前面停了下來。宗吾向車窗外看去,他們來到了一條熟悉的街道上,以前放學的時候,他曾經從這兒走過。

“那家拉面屋還在啊。”宗吾指著一間店鋪。

“是啊。才三年,不至於倒閉啦。”父親沖著前方說。

環顧四周,懷念湧上心頭。

“爸爸,”他叫父親,“我在這裏下車。”

“誒,為什麽?”

“我想從這兒走回去。”

“為啥啊,很麻煩的。”

“就聽他的吧。好久沒回來了,所以才想走走啊。你認識路吧?”母親問。

“當然認識啦。”

信號燈變綠了。父親一邊說著“真拿你沒轍”,一邊把車靠在路邊。

“可別到處亂逛哦。”母親對下車的宗吾說。他應了聲“知道了”。

目送車子離去之後,他邁開步子。這是小學放學回家的路,就算閉著眼睛也能走到家。

下一個轉角往左拐,是一條不算寬的馬路。越往裏走,就越顯得靜謐。

這條路,他已經有三年多沒走過了。以前可是每天都走的。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中斷了一切。

上體育課的時候,他忽然覺得身體發沉,頭暈目眩,心慌氣短,想告訴老師,卻發不出聲音 。緊接著,他眼前一黑。

醒過來的時候,宗吾已經躺在病床上了,戴著氧氣面罩。

醫生說他生病了,那種病的名字他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雖然具體情況不清楚,但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心臟出了問題。而且很嚴重,光靠手術是無法治愈的。

唯一的辦法是心臟移植。

宗吾住進了一家很擅長心臟移植的醫院。因為離家遠,父母決定搬家。母親還辭掉了工作,幾乎每天都來醫院照顧宗吾。

班上的朋友帶著千紙鶴和集體信來看望他,對大家的鼓勵,他一邊道謝,一邊暗中嫉妒他們的健康。

“沒事的,只要移植手術做完,你就又能健康地玩耍啦。”母親是這麽說的,但聽上去不太像真的。當時宗吾不明白,但事後回想,情況是明擺著的。

雖說移植心臟就能得救,但首先得有心臟提供。而在日本,幾乎無法期待會有來自兒童捐獻的器官。

如果有可能的話,只能去國外移植。宗吾記得父母當時有過這樣的交談。

那好像要花一大筆錢,而以宗吾目前的狀態,長途旅行是很危險的——父親為難地說。宗吾仍清楚地記得,聽了這話,母親拼命忍著,不讓淚珠掉下來。

住了大概半年的院之後,宗吾陷入病危,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他聽到枕邊有人在呼喚,卻無法回答。

是要死了吧,他想。或許就要這樣躺在床上死掉了。他覺得死了也好。每天這麽辛苦,這麽不自由,這麽毫無期待,就算活下去也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