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點十五分(第4/7頁)

“我懂得她的意思,因為多年來我努力與人交談,這種規則是‘計劃優先’。你總是想即將出現什麽,然後猜測你將被問到什麽問題,指引人們在嘈雜的車輛和建築中穿過街道,因此你可以有借口讓他們大聲重復說過的話。

“但是我遇到蘇珊之後,我抵制所有這一切。我成了反對口語主義者,也反對主流文化。我教授美國手語,我成了詩人,並在聾人劇場表演。”

“詩人?”

“我把詩當作音樂的替代品,似乎是我最期待的東西。”

“詩怎麽用手勢表達呢?”他問。

她解釋說,它們押韻不是因為聲音的一致,而是因為一行詩的最後一個詞與前一行最後一個詞的手形一致。梅勒妮背誦著:

八只灰色的鳥兒,停留在黯淡的黃昏。

冷風陣陣襲來,讓人心情憂傷。

鳥兒在電線上,張開了翅膀,

在波浪般的雲海裏,它們展翅翺翔。

“黃昏”和“憂傷”都是一只手放平,手指並攏,手掌對著做手勢的詞。“翅膀”和“雲海”的共同動作是從肩膀向上高舉到表演者頭上。

德·萊佩聽得入迷了。他看著她表演了另外幾首詩。梅勒妮每天晚上都用杏仁霜塗手,她的指甲光滑,像寶石般半透明。

她在詩句中間停下來。“哦,”她沉思著,“我加入了很多組織。國際聾人協會,二元文化中心,聾人國際運動協會。”

他點點頭。(她希望他能講述一些關於他生活的事。他結婚了嗎?求你不要!他有孩子嗎?他比她想象的老還是年輕?)

“我的職業生涯已完全展示在我面前。我要成為第一個聾人女農場主。”

“農場?”

“問我有關處理谷物、無水氨的事。你想了解大麥嗎?紅麥來自俄羅斯西伯利亞草原。但是它的名字不是緣於政治意義——哦,不像在堪薩斯。它就是這個顏色。‘琥珀色的麥浪……’問我適時播種的好處以及如何填寫聯合碳化物公司借貸報告,用尚未成熟的谷物作抵押。‘所有關於增長及附件的文案指出,土地……’”

她的父親,她解釋道,在堪薩斯南部擁有六千零六十英畝田地,他很瘦,消磨得筋疲力盡,以至於很多人都誤以為他粗野。他的問題不是不勤勞,而是缺少才能,他稱之為運氣。而且他承認——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需要來自多方面的幫助。他當然把資金都投在兒子身上,但是農場現在是項大事業。哈羅德·沙羅爾計劃對兒子丹尼和女兒梅勒妮都進行投資,用三股利息,看著他們作為同一家族繁榮昌盛。

她對這些計劃不滿,但是很願意和哥哥在一起工作。這個無所畏懼的男孩兒已經變成了一個隨和的年輕人,一點兒也不像他們含辛茹苦的父親。當打谷機的刀刃斷了,哈羅德會抱怨命運的不公,會氣餒,注視著裂成碎片的木頭,丹尼則會跳出駕駛艙,消失一段時間,帶著一個手提箱和一些三明治,進行一次即興野餐。“我們今天晚上修理它,先吃吧。”

那一段時間她相信這將是一種幸福的生活。她選修了一些農業進修課程,甚至給無聲新聞寄去一篇關於農場生活和聾人的文章。

可是之後——去年夏天,丹尼出了車禍,既失去了工作能力,也失去了在那裏的興趣。沙羅爾急需一個合法的繼承人,他把希望轉向梅勒妮。她是個女人,是的,這一不利條件在某種程度上比聽力障礙更糟糕,但是她至少是個受過教育、不辭辛勞的人。

按他的計劃,梅勒妮將成為他的全職合夥人。為什麽不呢?從七歲開始,她就在空調車上協助大約翰·迪瑞,幫他調整齒輪的數量。她戴上護目鏡、面罩、手套,像個鄉村醫生,裝滿氨水桶。她出席研究美國農產品的會議,她和他駕車去路邊的車站,只有內部人才知道那裏藏著非法移民的工人,在收獲季節等著做日工。

這是個歸屬的問題。在某個地方停留下來是上帝的旨意,那麽,你的地方就是這兒。做你能做的事,無論在何處,這樣,你的問題就不再困擾你。上帝的旨意……因此你應該在家裏。

告訴他,梅勒妮想。

是的!如果你從不把靈魂袒露給任何人,那就告訴德·萊佩。

“有一些事情,”她開始了,“我想說。”

他臉色平靜地注視著她。

“這是一種懺悔。”

“你還年輕,沒有什麽需要懺悔。”

“在托皮卡詩歌朗誦會之後,我不想馬上回學校。我要去聖路易斯看我哥哥。他在醫院裏,明天要做手術。”

德·萊佩點點頭。

“但是在我去看他之前,我打算在托皮卡辦點兒事情。我有個約會,要去看一個人。”

“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