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下午五點整

“盧卡斯探員,你的氣色不太好。”

“今天太累了。”

加裏·摩斯年近五十,體形肥胖,膚色較深,鬈發剪得很短,有開始變白的跡象。他坐在“二號設施”——位於總部一樓的一間小公寓——的床上。這一帶有很多公寓,多半用來招待執法機構的領導過夜,或是方便偵辦重大案件時需要熬夜的總指揮和副官。摩斯之所以住進這裏,是因為他知道的內幕太多,即將作證指控的對象勢力強大。如果由特區警方保護,他恐怕只能活兩個小時。

這地方條件不錯。雖然全是公費購置的家具,卻有一張舒適的雙人床,一張書桌,也有扶手椅、幾張小桌子,配有廚房,還有有線電視,當然沒有付費頻道。

“剛才那個年輕的警探呢?我挺喜歡他的。”

“哈迪?他在戰情室。”

“他生你的氣了。”

“為什麽?就因為我不讓他玩警察抓小偷的遊戲?”

“對。”

“他可不是辦案的探員。”

“對,他跟我解釋過了。他是坐辦公桌的人,和我一樣。不過他很想成為你們的一分子,盡一份力。你們不是想抓到那個殺手嗎?我在電視上看到了。就因為這個案子,你們才把我忘得一幹二凈。”

“摩斯先生,沒有人忘記你。”

摩斯微微一笑,神情卻顯得落寞,盧卡斯也替他難過。但盧卡斯來這裏並不是為了逗他開心的。證人心裏不高興或感到不安全,有時候會忘記他們聽過或看過的東西。偵辦學校回扣案的聯邦檢察官希望加裏·摩斯出庭作證時心情愉快。

“你的心情怎樣?”

“我很想念家人,想念我的女兒。她們碰上了這麽恐怖的事,我卻沒辦法陪在她們身邊,這感覺很不好。沒錯,我太太是很盡職,不過碰上了這種事,一家之長應該陪伴家人才對。”

盧卡斯記得他的女兒,是一對雙胞胎,大約五歲,頭發上綁著小小的塑料發飾。摩斯的妻子長得很瘦,眼神警覺,是剛目睹家宅被人放火燒得精光的人特有的神情。

“你在慶祝新年嗎?”她對著一頂金色尖帽點點頭,尖帽上印有“新年快樂”的字樣。旁邊也放了兩支節慶用的響笛。

摩斯拿起帽子:“有人拿來送給我的。我跟他說,怎麽只送來麥當娜的半邊胸罩?”

盧卡斯笑了起來,然後她的臉色轉為嚴肅:“我剛才用保密電話打給你的家人。她們很平安。照顧她們的人很多。”

“我從沒想過會有人想傷害我或我的家人——我是說,在我發現舞弊案、決定向FBI報案的時候。我本以為最多會被開除,卻沒想到會有人想對我們不利。”

沒想到?回扣案牽涉數千萬美元,最終有數十名企業員工和市政府官員會遭到起訴。令盧卡斯感到驚訝的是,摩斯居然能活到接受聯邦政府保護的那一刻。

“你本來打算和家人怎麽慶祝跨年夜?”她問。

“去國家廣場看煙火。讓女兒晚一點睡。看不看煙火倒是其次,能晚點上床的話她們就高興得要命了。你呢,盧卡斯探員?你本來有什麽計劃?”

什麽計劃也沒有。這一點,她沒有向任何人透露。盧卡斯想到了幾個朋友。一個在費爾法克斯當女警的朋友,一個在伯克當消防隊員的朋友,幾個鄰居,一個在品酒會上認識的男人以及另一個她在寵物狗課堂上認識的男人。她想訓練愛犬呂克卻沒有成功。她與這些朋友的親密程度不等。她也有其他朋友,有些常和她閑聊,有些常和她共享美酒,其中一個男性友人偶爾會和她上床。大家都邀請她參加跨年晚會,但她全部回絕了,推說她打算去馬裏蘭參加一場盛大的晚會。那是謊話。一年的最後一夜,她希望獨處,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最大的原因是她自己也無法解釋。不知何故,她看著膽識過人、身陷特區政治戰場的加裏·摩斯,竟然吐露了心聲:“我本來想租個片子來看,跟愛犬共度跨年夜。”

摩斯並沒有用同情的語句回應她,反而爽朗地說:“哦,你養了一條狗啊?”

“對啊。黑色拉布拉多母狗。像時裝名模一樣漂亮,卻笨得可以領到低智商證明。”

“養了多久?”

“兩年。感恩節那天開始養的。”

摩斯說:“去年我去流浪狗之家為女兒領養了一只雜種母狗,家裏被人丟汽油彈的時候,我們認為它死定了,不過它還是逃過一劫。它真聰明,丟下我們不管,自己先逃命了。你本來打算租什麽電影?”

“沒想好,大概是女人愛看的劇情片吧。感性浪漫,讓我看了掉眼淚的那種。”

“FBI探員有哭的權利嗎?我怎麽不知道?”

“只有在非執勤期間可以哭。摩斯先生,我們打算讓你待到星期一,然後帶你去聯邦執法官管理的安全屋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