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下午四點五十分

黃銅時鐘。

對他來說意義重大。

此時,傑拉爾德·肯尼迪看著這個擺在他的辦公桌上、占據著顯著位置的時鐘。

這時鐘是瑟古德·馬歇爾小學的學生合送的禮物。該校屬於第八學區,位於華盛頓最亂的東南區中央。

肯尼迪為這些小學生的心意感動不已。沒人認真看待過華盛頓特區。華盛頓是政治軸心,華盛頓是聯邦政府所在地,華盛頓是醜聞的震中——對了,讓大家注意到華盛頓的,就是醜聞。然而沒人知道也沒人在意如何管理這座城市,更不在乎這座城市由誰當家。

但是,這個小學的學生卻很關心這裏。他曾為他們演講,宣揚榮譽心、勤勞以及拒絕毒品的重要性。都是些老掉牙的套話,可是其中幾個學生,坐在陰暗潮濕的禮堂裏,仰著腦袋聽得津津有味,面帶甜蜜的景仰之情。演講過後,小學生便把這個時鐘送給他表示謝意。

肯尼迪這時伸手將它拿起,看看鐘面:四點五十分。

剛才FBI差一點就制止了持槍狂人,可惜功虧一簣。現在有死有傷,市民的恐慌情緒急劇上升,幾近失控。到目前為止,已經發生了三起意外槍擊案——因為市民攜帶非法手槍自保,以為在街頭或自家後院看見了掘墓者,所以開槍射擊,就像夙怨已深的西弗吉尼亞州的鄉下鄰居。

此外,媒體報道也開始大肆抨擊肯尼迪和特區警方無力與這類歹徒對抗,指責當局面對刑事案過分軟弱並推諉塞責。有一則報道甚至暗示,劇院槍擊案發生時,警方無法聯絡到肯尼迪,因為他正為了購買他最愛看的美式足球賽的門票,而與別人通著電話。他的電視呼籲也掌聲寥寥。一名政治評論員接受訪問時甚至引用了拉尼爾眾議員的說法,“向恐怖分子下跪磕頭”。並在評論中兩次使用“軟弱無能”這個評價。

電話鈴聲響起。坐在市長對面的溫德爾·傑弗裏斯搶先接聽:“嗯。好……”他閉上雙眼,然後搖搖頭,繼續聽了一會兒後掛斷電話。

“怎麽樣了?”

“他們翻遍了整個劇院,仍然找不到證據,一丁點兒都沒有。沒有指紋,沒有目擊證人——總之沒有可靠的線索。”

“天啊,這家夥究竟是什麽人?難道會隱身術?”

“他們找來了一名離職的探員,是個高手,請他幫忙找出一些線索。”

“離職探員?”肯尼迪狐疑地問。

“文件鑒定專家。他找到了一些東西,不算太多。”

市長抱怨起來:“我們要的是士兵,我們要的是能在每個街角站崗的警察,不需要一頭鉆在紙堆裏的辦公室職員。”

傑弗裏斯歪著光頭,臉上露出諷刺的表情。派警察在特區的每個街角站崗,這的確是再理想不過了,但只是一場白日夢而已。

肯尼迪嘆了口氣,說:“他可能沒看到我的電視講話。”

“也許是吧。”

“可是,畢竟有兩千萬啊!”肯尼迪與隱形的對手掘墓者辯論著,“他為什麽不和我們聯系?只要打一個電話,就能領走兩千萬美元呀!”

“這次他們只差一點點。也許下次就能抓住他。”

肯尼迪走到窗前停下腳步。看看顯示戶外氣溫的溫度計,華氏三十三度。半小時前還是三十八度。

氣溫驟降……

雪雲籠罩。

你為什麽到這兒來?他在心中默默質問掘墓者。為什麽選中這裏?為什麽非要挑今天?

他擡頭看著結婚蛋糕形狀的圓頂國會大廈。一七九二年,法國建築設計師皮埃爾·朗方【注】提出“華盛頓市規劃”構想時,曾派測量員劃出南北的縱軸,然後再劃出與這條線垂直的橫軸,將市區分割為四個象限。這個劃分方法一直延續至今。國會大廈正好位於這個坐標軸的原點。

【注】皮埃爾·朗方(Pierre L'Enfant,1754-1825),法國工程師、建築學家。

“是眾準星的交會點。”某個倡導槍支管制的人在出席國會聽證會時這樣形容特區。肯尼迪當時也出席作證。

然而現在,那人比喻的準星很有可能正對著肯尼迪的胸口。

華盛頓特區占地六十三平方英裏,目前搖搖欲墜,市長竭盡全力不讓它倒下。他是土生土長的華盛頓人,屬於瀕臨絕種的動物,因為全市人口從最高峰的八十余萬銳減至目前的五十萬左右,而且這個數量還在逐年縮水。

華盛頓特區是個政治混血兒,直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才取得自治權——十九世紀曾自治過幾年,無奈市政府領導無方,政治腐敗,導致特區急速破產,因此重歸國會管理。二十五年前,聯邦立法員將管理權變還市民。從那時起,市民選出的市長與十三名市議員拼命改善治安——特區曾數度高居全美兇殺率榜首、推動校務——學生考試成績在所有大城市中排行倒數第一、整頓財政——永遠滿目赤字、解決種族沖突——亞裔、黑人、白人打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