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4頁)

安妮最後找到了科勒自己也認為對胡魯貝克最適用的藥劑:高劑量的鹽酸氯普馬嗪。安妮每星期二和星期五為胡魯貝克作心理治療。和先前的許多醫生迥然不同的是,安妮認真聽他說的一切。

“你說過好幾次,你擔心‘前頭’。你是不是在為自己的未來擔心呢,邁克?”

“我從來沒說過,”他忿忿地回答。

“你是指走廊裏有東西橫在你面前嗎?是不是有誰讓你心煩呢?”

“我從沒說過那樣的話。有人總在造我的謠言。政府是後台,那些臭當官的。我不想說這些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指‘頭’,比如什麽人的頭,腦袋?”

他眨眨眼低聲說:“別說這個。”

“如果不是頭,那麽,是臉嗎?誰的臉?”

“別他媽說這些了!你得用坦白劑才能套出我的口供。你肯定已經用過了。坦白劑又叫做東莨若硷。”他不說話了,臉上掛著假笑。

她的心理治療並沒使用多麽復雜的手法。像科勒樣,安妮·穆樂從不說服邁克放棄他的幻覺。她認真地分析他的妄想,設法了解病人的內心。胡魯貝克則像被捕的間諜一樣守口如瓶。

然而四個月之後,胡魯貝克的妄想和反抗情緒忽然消失了。安妮開始疑惑起來:她已經了解邁克是個愛用心計的人。他成天顯得樂呵呵。安妮從護理員們那裏得知,邁克從洗衣房裏偷了衣服。她猜想他裝出好脾氣來是為了掩蓋偷竊行為。

安妮還沒來得及跟他談這件事,他就開始把偷來的東西送給她。先是一雙不配對的襪子。他像初戀的少年一樣羞怯地把襪子遞給她。她把襪子送回洗衣房,告訴邁克再不要偷東西。邁克神色嚴肅地說,他目前“還不能對這樣重大的事情作出許諾”。

這是關系到重大原則的問題,他說。

下一個星期安妮又收到五件汗衫,幾雙襪子。“我把這些衣服送給你,”他耳語著說,然後匆勿離去,像是要趕火車似的。接連幾個星期,他一直在向她送禮。安妮更關心的不是邁克的偷竊行為,而是這行為的深層含義。

有一天的淩晨三點,安妮躺在床上忽然醒悟。她坐起來,呆住了。

她想起白天時邁克曾經壓低嗓門眼望別處對她說:“原因是,我要給你衣服。別告訴任何人。這非常危險。你不知道這要冒多大的險。”

衣服。給你衣服。我要“依附”於你。安妮從床上蹦起來,開車到辦公室,寫下一篇長報告,開頭的引言流露著一個精神病醫生抑制不住的喜悅:昨天有突破性進展。病人以富有情感的方式表達出與醫生建立感情聯系的願望。

隨著治療的進展,邁克·胡魯貝克的妄想症狀進一步減輕。他不偷東西了。他更願意與人交往,性情更開朗,給他服用的藥量也減少了。他喜歡參加筆體治療活動;原先害怕外出,現在卻參加了一次還盼下一次。他開始幫助圖書館和花園管理員幹活。安妮·穆樂記載說,邁克甚至好幾次駕駛她的那輛汽車。

科勒醫生擡頭朝鋪著沙礫的停車場前方望去,西邊亮起一道閃電。他繼續讀胡魯貝克材料的最後部分,筆記不是安妮·穆樂的了。他可以清楚地想像到筆記中描述的情景:醫生進房間時,邁克躺在床上看一本歷史書。醫生坐在床邊笑著問他看的什麽書。邁克馬上緊張起來。妄想症狀又露頭了。

“你是誰?你來幹什麽?”

“我是凱雷因醫生……邁克,我恐怕得告訴你,安妮醫生病了。”

“病了?安妮醫生病啦?”

“恐怕她不能來見你了。”

邁克不知該說什麽。“明天呢?”他問,他不知道來的這個人對他的醫生和朋友安妮做了些什麽。

“她再也不來醫院了。”

“她扔下我走了?”

“事實上,邁克她不是扔下了你,而是離開了我們所有的人。昨天晚上她去世了。你懂‘去世’的意思嗎?”

“我懂,就是說,有個混蛋朝她頭上開了一槍,”他惡狠狠地低語說。“兇手是你吧?”

“她的心臟病犯了。”

邁克眨著眼,最後苦笑起來。“她扔下我走了。”他點著頭,好像終於聽到等待了很久的壞消息似的。

“你的新大夫是斯坦利·威廉,”來人安慰去說。“他是個優秀的精神病醫生。是哈佛大學畢業的,極能幹。他會——”

醫生躲過邁克扔過來的椅子,椅子砸到墻上發出開槍一樣的巨響。邁克竄進走道。他十秒鐘就砸開了厚厚的橡木門,闖進大廳,在整所醫院裏尋找他的安妮醫生。一個護理員想攔住他,被他掰斷了手臂。他們最後只好用一張網罩住他,像對付野獸一樣把他抓了起來。自從翠覆山醫院成立以來還是第一次使用這種十九世紀的野蠻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