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星期六下午,兩三百英尺高的上空可能是晴空萬裏,可在地面上,蒙特雷灣醫院卻濃霧籠罩。

霧氣中夾雜著松樹、桉樹和鮮花的香氣。凱瑟琳·丹斯猜想那可能是梔子花的香味,但又不能確定。她喜歡植物,但就像做飯一樣,她更喜歡從那些熟悉花性的人手中買些回來用作裝飾,而不是自己動手,到頭來有可能把花養死。

丹斯站在花園旁,看著琳達·惠特菲爾德坐在輪椅上被她哥哥從前門推出來。羅傑外表瘦削而嚴謹,看不出年齡,說他35歲也行,55歲也可以。他和丹斯想象中的樣子非常接近,安靜而保守,身穿熨燙過的牛仔褲,正式場合用的襯衫,一看就知道漿得很挺,熨燙得也很平整。他還打著條紋領帶,上面有一只帶有十字架的領帶夾。他用力地跟丹斯握了握手,相互問好,但臉上卻沒有笑容。

“我去把卡車開過來。失陪了。”

“你能坐車嗎?”他走了之後,丹斯問琳達。

“試試看吧。我們有熟人在門多西諾角,他們曾來過我們教堂。羅傑已經給他們打過電話。我們可能會在那兒過夜。”

琳達的眼睛四處看著,不停地發出笑聲,但也沒有很具體的原因;丹斯推測,她吃的止疼藥一定很起作用。

“我也認為你們該在那兒過一夜。不用急。悠著點。”

“悠著點。”聽到這個詞,她笑了笑。“麗貝卡怎麽樣了?我還沒有打聽過她的消息。”

“還在重症監護病房。”丹斯朝醫院點點頭。

“可能離你的病房不遠。”

“她會好起來嗎?”

“醫生說會的。”

“我會為她祈禱的。”她又笑了笑。這讓丹斯想到莫頓·內格爾特有的笑聲。

丹斯在輪椅邊蹲下。“對你所做的一切,我不甚感激。我知道這很艱難。你受傷了,我感到很難過。但是如果沒有你,我們不可能抓到他。”

“這是上帝的旨意,生活還將繼續。一切都會好的。”

丹斯聽不明白;這就像查爾斯·奧弗比常說的那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琳達眨眨眼睛。“丹尼爾會被葬在哪裏?”

“我們給他住在貝克斯菲爾德的姑媽打過電話,但她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他的哥哥——理查德?他根本就不關心。屍檢之後,他會被葬在這裏。就在蒙特雷縣,根據當地的喪葬習慣,屍體將被火化。這裏有一片公共墓地。”

“那是一塊聖地嗎?”

“不知道。我想應該是的。”

“如果不是的話,你能替他找個神聖的地方嗎?一個合適的安息之地。費用我來出。”

為這個企圖殺死她的男人付錢嗎?

“我會去確認的。”

“謝謝。”

就在這時,一輛深藍色謳歌汽車猛地駛過車道,在她們旁邊急停了下來。這輛車來得太突然,以至於丹斯警惕地蹲下身去,伸手摸槍。

但探員很快就放松下來,她看見薩曼莎·麥科伊從駕駛室走出來。她走到丹斯和琳達身邊,問:“感覺怎麽樣?”

“我還在服用止痛片。我想明天可能就要感到疼了。嗯,也許會一直疼到下個月。”

“你不說聲再見就要走嗎?”

“老天,你怎麽會這麽想呢?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

丹斯很輕易地就發現這是謊言。可能薩曼莎也發現了。

“你看起來挺好的。”

她微微一笑,以示回答。

周圍很安靜。這是一種深邃的寧靜;霧氣把周圍所有的噪音都吞噬了。

薩曼莎將手按在臀部,低頭看著琳達。“這幾天過得挺奇怪的,是不是?”

琳達發出了奇怪的笑聲,既軟弱無力,又小心謹慎。

“琳達,我會給你打電話的。我們可以經常聚聚。”

“為什麽?幫我進行精神分析嗎?把我從教堂的束縛中拯救出來嗎?”話語中充滿了苦澀。

“我只是想見見你。沒什麽別的理由。”

琳達費勁地想了想,說:“薩曼莎,八九年前,我們就是不同類別的人,你和我不一樣。現在,我們就更加不同了。我們沒有任何共同點。”

“沒有任何共同點?嗯,不是這樣的。我們共同經歷了地獄般的磨難。”

“是的,沒錯。上帝幫我們渡過難關,然後又把我們送往不同的方向。”

薩曼莎蹲下身來,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胳膊,怕碰到她的傷口。她現在已經侵入了琳達的私人空間。“聽我說。你在聽嗎?”

“什麽?”語氣很不耐煩。

“曾經有個男人。”

“男人?”

“聽著。這個男人呆在房子裏,屋外是洪水,很湍急的洪水。河水淹沒了他家一樓,一艘船駛來要將他救走,但他卻說:‘不,你們走吧,上帝會來救我的。’他於是跑到二樓,但河水又淹到了二樓。另一艘船來救他,但他說:‘不,你們走吧,上帝會來救我的。’接著,河水不斷上漲,他爬到房頂,一架直升機來救他,但他說:‘不,你們走吧,上帝會來救我的。’然後直升機也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