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某童話作家

三木做了一個夢,夢見許多人從天而降。

他站在某個城市的大樓樓頂眺望著遠方,這個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掉落下來的人。

每個落下來的人都身穿黑色套裝,有男也有女,無數的人從遙遠的高空落下。仰頭一看,紫色的天空萬裏無雲,遠看只是小黑點的人們宛如星星一般布滿天空。他們頭下腳上,隨著墜落慢慢變大,仿佛下雨一樣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地掉落地面。或許是睡著了吧,人們臉上不見一絲恐懼。

三木從樓頂俯瞰整個城市。無數的人撞上了屋頂或道路,染出朵朵紅花。人體因為撞擊而扭曲變形,就這樣層層堆積站在城市裏。而三木身處的樓頂,卻沒有任何人掉落上來。

這時三木醒了。他在書桌前重讀剛寫好的稿子,不知不覺睡著了。地毯上散落著打印稿,他把稿子撿起來。

“醒了嗎?”沙發上的女孩偏著頭問,“你已經睡了一個小時了,害我一直好無聊。”

三木整理好稿子放到書桌上。這張古董書桌是之前住這棟屋子的人留下來的,木制的書桌連細部都有著精致的雕刻。

三木望向窗外。太陽快下山了,朱紅色的天空下,整片黑壓壓的森林綿延。三木拉上窗簾,這個窗簾也是之前住在這兒的人留下來的,厚厚絲絨質地的黑色窗簾。

“說故事給我聽。”躺在沙發上的女孩說,“那個烏鴉幫女孩子收集眼球的童話已經聽過好多次了,我想聽別的。”

女孩所說的那篇童話,是三木之前出版的故事書《眼的記憶》。女孩覺得無聊的時候,三木總會讀給她聽。

“對了,我想聽你小時候的故事。真是個好主意。我被帶到這個地方已經好一陣子了,但對你還是一無所知。”女孩的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先告訴我一件事,三木俊是你的本名嗎?”

三木搖搖頭,三木這個名字只是寫書用的筆名。

三木坐到沙發上,用手枕著女孩的頭,順著她的頭發輕撫,女孩於是閉上眼睛。三木開始回想從前的事。

三木是醫生的孩子。他的爸爸是外科醫生,家裏就是一所很大的醫院。

每當被問起小時候的事,他第一個想到的總是家裏的住院病患。年紀還小的三木在醫院走廊玩著玩具車的時候,從敞開的病房房門,可以看見裏頭躺在病床上的病患。無論是身上裹著紗布的人,或是手腳都被吊著的人,患者們總是望向窗外。即使發現在一旁玩著玩具的三木,也只是面無表情地、以空洞的眼瞳凝視他。

小學的時候,三木和鄰居的小孩一起抓昆蟲玩。家裏附近有一塊無主空地,那兒長滿了雜草,孩子們撥開幾乎高過自己的草叢,尋找蝗蟲或蟋蟀的蹤影。

記得那是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有個朋友發明了用針刺死蝗蟲的遊戲。他在一塊撿來的木板上釘了無數只蝗蟲,拿給三木看。剛釘上板子的蝗蟲還在痙攣抽動著腳,慢慢地終於不動了。

三木興起了模仿的念頭。他把抓來的蝗蟲放到木板上,然後拿出家裏帶來的珠針刺進蝗蟲身體裏。但是蝗蟲並沒有死。

他其實不覺得奇怪。大概是剛好沒刺中致命的地方吧,於是他又多刺了幾針看看。

頭部、胸部、肚子,一共刺了三針,但蝗蟲還是動個不停,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蝗蟲的六只腳騰空劃動。觸角擺動著,針刺進去的地方開始流出體液,但蝗蟲還是沒有停止掙紮

結果蝗蟲一直到第十二根針貫穿身體之後才死掉。釘進木板的蝗蟲已經看不出原本昆蟲的模樣,成了一個插滿針的塊狀物了。

後來三木發現,換成其他昆蟲也一樣。不管是把鍬形蟲摔倒墻上幾次,還是不大會死;就算腳拔掉了、殼損壞了,頭上的角還是動個不停。

他想,昆蟲大概就是這樣吧。就算把蟬用剪刀剪成兩半,或者抓住獨角仙的角把頭擰斷,腳和翅膀還是會動上好一陣子,不大容易死掉。真是一種生命力頑強的生物啊。

不過,他漸漸明白那些狀況其實並不尋常,身邊其他的小孩子都不是如此評價昆蟲的。但說不定是自己想殺的昆蟲剛好是生命力特別強的呀。雖然他也曾這麽猜想,但三木看了看自己的手,他隱約明白原因並不在此。

自己其實,擁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

有段時間,家裏經營的醫院住進一個和三木年紀差不多的小孩。很偶然病房門開著,兩人於是對上了眼,從此三木動不動就跑去病房找那個小孩聊天。

三木本來就沒幾個要好的朋友。從前一起抓蟲子玩的朋友認識了其他更有趣的朋友之後,和三木之間便慢慢疏遠了。所以每天放學後,三木都跑去找那個小孩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