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湖邊的修道院 12

維也納

有這樣一個機構,名字大概叫作“戰爭索賠及調查”。早在猶太人領土爭端爆發之前,它就有著嚴格的安檢系統。它坐落在維也納老式猶太街區的一棟大廈裏,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它那扇厚重的門。它的窗戶是防彈的,從裏面可以俯瞰整個破落的庭院。機構的領導者名叫伊萊·拉馮,算不上多疑,但行事很謹慎。幾年來,他成功地協助特工人員追蹤到了十幾名之前在集中營擔任警衛的人,還在阿根廷發現了一名過著優渥生活的納粹黨高級官員。也正因為這樣,他總是接二連三地受到死亡恐嚇。

有人猜測他是猶太人。還有人因為他的姓氏不像德國人,所以推測他是以色列裔人。另外還有人說他曾經在以色列情報局工作過很短的一段時間,關於這點,維也納根本沒人知道,只有特拉維夫的幾個人了解這件事,而這些人大都退休好長時間了。在執行“天譴”那次任務的時候,拉馮負責追蹤,代號為π。他跟蹤“黑色九月”的成員,摸清他們的生活習慣,並構思出殺掉他們的辦法。

正常情況下,如果誰想到訪這個機構,必須提前很長一段時間預約,而且還要接受他們徹底的調查,否則拉馮是不會接待的。可加百列省掉了所有這些程序,直接被一名女研究員帶到了拉馮的辦公室。

屋內的格局和設施有著典型的維也納風格:高屋頂,錚亮的地板,還有被書壓得搖搖欲墜的書架。拉馮跪在地板上,身下是一堆古老的文件。他本是一名訓練有素的考古學家,曾經花了幾年的時間在約旦河西岸挖掘古物,之後才轉行做了現在的工作。此時此刻,他正盯著一堆破紙發呆,像是在研究五千年前的碎瓷片一樣。

見加百列進了屋,他擡起頭,詭異地笑了笑。拉馮這個人不修邊幅,絲毫不在乎自己的穿著打扮,和往常一樣,早上從床上爬起來以後,他隨便抓了件衣服套上,一條灰色的條絨褲子,一件露了胳膊肘的褐色V領毛衣。一頭灰色亂蓬蓬的頭發,給人感覺像是剛開完飛速敞篷汽車。其實,拉馮沒有私家車,更談不上什麽飛速。雖然他對安檢相當重視,不過他總是乘坐維也納的公共有軌電車。公共交通工具不會給他的行動帶來什麽不便。就像他經常追蹤的獵物一樣,他也可以在城市的大街上來回穿梭,而不被人發現。

拉馮把手中的煙扔到了咖啡杯裏,然後吃力地站了起來,像是腳很疼的樣子,他說:“讓我來猜猜,沙姆龍讓你去調查本的死因。而現在你卻在這裏,說明你發現了些有趣的線索。”

“差不多吧。”

拉馮說:“坐下吧,跟我說說事情的經過。”

加百列在那張亂哄哄的綠色沙發上躺了下來,腳搭在沙發扶手上。從慕尼黑開始,直到在威尼斯猶太人區見到了拉比佐利,他詳細地講述了調查過程。拉馮抽著煙在屋子兩頭來回地踱著步,煙也跟著他來回轉悠,像台蒸汽發動機。剛開始時,他還是慢步走著,隨著加百列的講述逐漸深入,他開始越走越快。後來,加百列講完了,他停下腳步,搖了搖頭。

“我的天哪,你可夠忙的。”

“伊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們來回想一下,剛才你說你在布冷佐奈的一家旅館裏接到了―通電話,你覺得是誰打的?”

“我猜,應該是那個女修道院的看院人,那個名叫裏休的老夥計。我和維琴察修女談話的時候他進來過一次,而且我覺得,那個在小鎮上跟蹤我的人也是他。”

“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他為什麽要給你打匿名電話,而不直接告訴你呢?”

“他可能害怕。”

拉馮把手塞進口袋裏,盯著高高的天花板,說:“這種解釋比較合理。你確定他告訴你的是這個名字嗎?你確定他是讓你找馬丁·路德?”

“對。他說,‘去找瑞嘉娜修女和馬丁·路德。之後你就會知道,在那個修道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拉馮不經意地捋了捋亂蓬蓬的頭發,他想事情的時候就是這樣。“叫這個名字的我只能想到兩個人。首先是那個德國宗教改革家,讓羅馬天主教對他言聽計從的那個,我覺得我們可以排除這種可能。那麽,只剩下唯一的另一種可能。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接著,拉馮進了隔壁一間屋子。和往常一樣,接下來的幾分鐘裏,加百列從那間屋裏聽到那位老朋友翻箱倒櫃的聲音,偶爾還會用幾種不同的語言咒罵幾句。最後,他拿著一厚摞用金屬條綁著的档案走了出來。他把東西放在了加百列面前的咖啡桌上,然後把它翻了過來,給加百列看看上面的標簽。

馬丁·路德:德國外交部,1938~1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