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無臉士兵

哨口之中礁石密布,實際上,這些礁石都是江底聳立起的石柱露出的尖部。隱沒在水中的石柱縱橫交錯,我的身子在它們之間來回撞擊,疼痛像滿眼的江水一般無處不在。這期間我曾異想天開試圖抓住或抱住其中某根石柱,豈知它們的表面經過多年的激流沖刷,濕滑得猶如泥鰍的脊背,根本叫我無從下手。

我距離杜少謙和皮五越來越遠。就在我準備徹底放棄之際,透過亂濺的浪花,隱約看到皮五向我揮動著手臂。他一邊回望著毛毛撐,一邊齜牙咧嘴地向我呼喊,只是他呼喊的內容被滔滔洪流的巨響所覆蓋,壓根兒聽不到半句。這個時候,我看到皮五慌忙地把纏在身上的一匝粗繩卸下,他先是將繩子一端系在礁石上,然後對著我比畫了比畫,意思是讓我也同他那樣把繩子系在礁石之上。接著,皮五“唰”的一聲將繩子朝我甩了過來,繩子在浪花頂頭緩緩延伸,恰巧落在了我的附近。本能的逃生欲望讓我拼盡最後的力量抓住了繩子,我不敢再怠慢,連忙靠上一處礁石,然後按照皮五的意思做了。

皮五看到我這頭已經系好了繩子,他又迅速把另外一頭解開纏在了自己的腰上。皮五憑著鳧水的力道緩緩向杜少謙靠攏,他們會合之後這才順流奔著我的方向跌跌撞撞而來。我雖然在拼命地嘔吐著滿腔的江水,雙眼卻不敢離開那毛毛撐半下。那毛毛撐在水中似乎遊刃有余,皮五和杜少謙連滾帶行到了我的跟前,它也緊隨其後地跟了過來。這時間我觀察到,毛毛撐的身子異常柔軟,它似乎能隨著浪花的滾動變換著自身的形狀,遇到礁石時卻又能輕松通過。只不過它的身體表皮並未如陳婆之前所說生著長毛,倒像是蟾蜍一般密布著或大或小的疙瘩,而且,這些疙瘩還在忽閃忽閃地凹凸不止!

待杜少謙和皮五穩住了身子,我再也無法控制心中的恐懼,尖叫道:“杜科長!開槍!”杜少謙並沒有理會我,他只是皺著眉頭盯著毛毛撐喘息連連。皮五似乎體會了杜少謙的深意,他不住地向我擺手,壓制著聲音低得像只蚊子:“邱明,邱明,不要叫,不要驚動它!”此刻驚雷更加轟鳴,貼在我們的頭頂炸裂得鋪天蓋地。

我漸漸感覺心臟快要蹦出嗓子眼,這讓我無法抑制地咳嗽起來。杜少謙伸手死死捂住我的嘴時,那毛毛撐居然在距離我們三五丈遠的地方停下了。它好像在試探,柔軟的身子往前蠕動兩下,接著又縮了回去。突然間,皮五沖著杜少謙喊了一聲:“杜科長,咱們的紮哈,紮哈整哪裏去啦?”皮五此言一出,但見毛毛撐擊著水浪呱啦啦地退後了半丈有余,緊接著它表皮的那些疙瘩“嘭、嘭、嘭、嘭……”瞬間就撕裂開來,十幾孔橙黃展現在我們眼前,倒比那卡車的車頭燈射出的光束還要亮堂許多。我無法確定這些橙黃是否就是毛毛撐的眼睛,但是皮五的叫聲顯然擾怒了它,毛毛撐貼著水浪順勢挺起,棉被似的身子帶著一股遒勁的腥風向我們的頭頂猛撲過來。這關頭,我才真正看清毛毛撐的面目——它平整的身子中部生長著一張猙獰獸面,加之那上頭伸出的兩根彎曲鋒利的獠牙,卻正是同神秘人“獠牙剃刀”在河岸留下的面具如出一轍!

——難道,毛毛撐和逃走的神秘人獠牙剃刀之間有什麽關聯?

就在我的思緒忽閃而過之際,尖厲的槍聲也響了起來。那毛毛撐突然發出一聲猶如狸貓的慘叫,身子在空中蜷縮成團,“撲通”跌入了江水之中。杜少謙以精準的槍法打斷了它的一根獠牙。那毛毛撐在江水裏瘋狂翻滾,湧起的大浪好似一個個巴掌摑著我們的臉頰。杜少謙急急忙忙跟皮五說:“那東西現在怕是顧不得咱們!按照剛才的辦法,你先鳧水到岸邊系好繩子,然後我和邱明再爬上岸。”皮五四下掃了幾個來回,指著我們下遊的一處礁石區道:“杜科長,紮哈在那裏,幸好被碎石給攔住啦!你們得先讓我把紮哈拿在手中,沒有它咱們根本登不上那江心島。再挺一會兒,就一小會兒!我拿到紮哈這就上岸。”說罷皮五將繩子系在腰間,經過這連番的折騰,他的體力也耗費了不少,鳧水去取紮哈時已經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而被打斷了一根獠牙的毛毛撐似乎也懼怕了,它在水中停止翻滾之後突然變得異常安靜,那表皮上凸起的十幾處橙黃也消失不見了,儼然就是一床漂浮在江面上的棉被。

皮五總算撿回了紮哈。他跌跌撞撞爬上江岸系好繩子,我們已經在水中足足等待了近半個鐘頭。天上的大雨還在伴著驚雷傾灌不止。我和杜少謙見皮五準備停當,不敢再有絲毫怠慢,沿著繩子緩緩向江岸爬去。為了防止毛毛撐再次來襲,杜少謙讓我和他背靠著背,就這樣一點一點,我們把筋骨裏的力氣榨得幹幹凈凈,總算蹭上了江岸。但自始至終,那毛毛撐卻再也沒有跟過來,也沒有再隨著浪頭移動,就同鑲在了江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