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怪誕之船

溝塘子內裏密不透光,老藤枝丫在頭頂虬紮成蓬。雖說腳下仍是泥潦縱橫,不過在此行路倒是少挨了些風灌雨傾。杜少謙起腳落腳都顯得異常謹慎,隨著我們步伐的越發深入,混在腐枝敗葉間的森森白骨也漸次稀少。其間杜少謙不忘四下查看周遭,只是直到我們走出狹長逶迤的溝塘子,除去幾處無臉士兵留下的歪扭腳印之外,卻再也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我心下暗自琢磨:杜少謙判斷無臉士兵打光了所有的子彈,可是就算他沒有擊中那東西的要害,怎麽就連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那東西又是如何做到殺人於無形的呢?而眼下我們循著無臉士兵逃命的反方向行走,這無疑是深入虎口,倘若再次碰到那恐怖的東西,我們豈不是在劫難逃?這麽想著,我的腳步便開始有些猶猶豫豫,雙眼不住地掃著四圍茂密的樹叢,生怕那個未知其形的東西突然顯現,繼而對我們展開攻擊。

出了溝塘子是一處低矮的山梁。透過紛繁枝葉間的水汽,隱約能看到對面不遠處與之相似的山梁。原來這江心島地勢奇特,儼然是兩山並立,中有一谷。谷內看上去更為陰森,成簇成簇的灌木叢黑綠黑綠,遠望去就是一窪樹海。此時原本的大雨已經緩和下來,不過那毛毛細雨撲在臉上,卻還是颯颯地冰冷。杜少謙先是向谷內瞄了兩眼,然後才命我和皮五原地休息片刻,我猜想他必然是想入谷一探究竟,於是便說道:“杜科長,你看咱們是不是先觀察觀察再進去……”

我的話還沒講完,就見杜少謙“撲棱”一聲擡起手臂,他說:“別動!不對勁!你們聽……”

我和皮五慌忙站起身來,屏住呼吸把耳朵豎起了八丈高——這短短兩天來的經歷實在過於詭異,它們已然把我變成了驚弓之鳥,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就會讓我的心臟即刻狂跳不止。耳朵裏雨聲沙沙,除去這種聲音之外,確實有些細細碎碎的聲響。這聲響環繞四周,似乎遍布在江心島各個角落,它們如同冬天的老北風般舔地而來,漸漸匯集成流,最後甚至蓋過了雨聲和我的心跳聲。我的身子開始瑟瑟發抖,忙扯住杜少謙的肩膀道:“杜科長,是什麽東西……咱們怎麽辦?”杜少謙俯下身來貼耳在地,他面色凝重地傾聽了片刻,接著一躍而起,抄走皮五肩上的步槍道:“你們兩個先找棵樹爬上去躲避一下,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下來。”我和皮五不敢怠慢,趕緊四下找到兩棵還算粗壯的柞樹爬了上去。二人蹲在樹杈上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再有半句言語。杜少謙以槍為棍,不住地撥弄著地面上的雜草。這時候那些細細碎碎的聲響已然如潮水一般“嘩嘩”響亮了。漸漸地,草叢之中露出了一層掛著水珠的漆黑甲殼,它們密密麻麻逐漸顯露出本尊後,蹲在樹杈上的皮五這才長籲了一口氣,連連說道:“嘿!嘿!杜科長,沒事哩!邱明,沒事哩!我還以為是啥呢,原來是一堆旱鰲。”佇立不動的杜少謙仍舊沒有放松警惕,他看著這些披著甲殼的東西緩緩從他的腳邊通過,扭臉問皮五:“旱鰲?這東西怎麽會……”

皮五說著跳下樹來,他隨手從地上薅起一只扔給杜少謙,說道:“這玩意兒是江龜的一種,咱這鴨綠江裏多得數不勝數,摸魚抓蝦的時候,一網下去撈上來的不比那些不入流的泥鰍少。家裏的孩子沒事就抓些這玩意兒逗弄。因為它在陸地上爬得比一般的龜類要快,所以這疙瘩的鄉民就給它取了個旱鰲的名。”我聽聞皮五說得頭頭是道,也跟著放心從樹上跳了下來。

此時,但見成群結隊的旱鰲越過我們所處的低矮山梁並不停歇,而是緩緩朝著山谷之中繼續快速地爬行著。杜少謙扔掉手中那只四爪擺動的旱鰲,問皮五:“平日裏這東西若不是被漁民網撈捕獲,你見過它們這麽大規模地爬上陸地嗎?”皮五聽到杜少謙這麽問,突然撓了撓頭,“咦”了一聲:“杜科長,你要是不這麽問,我還真格兒的就沒往這塊想。仔細琢磨一下,以往我好像還真就沒見過它們自動爬上過岸。”我詫異道:“這就奇怪啦!它們成群結隊地往山谷裏爬,究竟要幹什麽?”杜少謙望著那凹黑綠的山谷,一股陰沉之色漫過他的面頰。他說:“按照溝塘裏那堆屍骨和無臉士兵往來的方向來看,他們應該都是由谷中撤回來的。現在,就連這些旱鰲也參與其中了,這麽看來谷中的東西不僅僅只是吸引人。”他說著擡眼望了望天空,“再過個把小時天色就暗下來了,咱們應該盡快趕路,爭取在黃昏之前抵達谷底。”入谷的道路亦如此前那般泥沼遍地,我們順著緩坡踮著碎步在樹海之中迂回行進,緊繃的雙腿使得臉上的皮肉蹦蹦跳跳,加之盤紮的葉枝障人礙眼,真是叫人徹頭徹尾的難受。倒是那些旱鰲顯得輕松許多,它們在樹根之間遊刃有余,幾乎暢通無阻。只不過將抵達谷底之際,這群旱鰲卻集體放慢了爬行的速度,支棱著前爪變得猶猶豫豫起來。我連忙把這個發現告訴杜少謙,豈料他聽後並不以為然,嘴裏仍舊督促我們加快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