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席格多廚具(第3/3頁)

一切正快速地流逝。我的人生是亡者留下來的遺產,此刻我的腦袋已經停止運作,準備要切斷意識流。我熱淚盈眶,湧出的淚水流過額頭來到頭皮。我快要被身旁的兩個人體氣球給悶死了。我想到了柔媞。接著,在生死交關之際,我恍然大悟。我看見了一道光。我看見……荻雅娜?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在這時候出現幹什麽?氣球……

我還能活動的那只垂著的手朝行李袋伸過去,麻木的手指扳開松戴在把手上的手指,打開行李袋。汽油從我身上滴進袋子裏,我在裏面亂掏,拉出一件襯衫、一雙襪子、一條內褲跟一個盥洗用品包。只有這些東西了。我打開盥洗用品包,把東西都倒在車內天花板上。牙膏、電動刮胡刀、膏藥、洗發乳、一個顯然在機場安檢通關時用過的透明塑膠袋,還有凡士林……找到了!一把剪刀,那種尖頭小剪刀,頂端向上彎曲,許多人基於各自不同的理由不喜歡用它,寧願選擇後來才發明的指甲剪。

我舉起手來,在雙胞胎其中一人身上摸索,試著在肚子或胸口找到一條拉鏈或一排紐扣。但是我的手指已經失去知覺,它們既不接受大腦的命令,也不會把任何訊息回傳到大腦。於是我一把抓住剪刀,把它的尖頭刺向……呃,姑且說刺向安德利的肚子吧。

尼龍衣料往兩旁裂開,露出了被包裹在淺藍色警察制服裏的凸肚。我把他的襯衫與肌肉剪開,原本被毛茸茸蒼白皮膚包覆的肉因此卷了起來。此時我要做的是我最怕的部分,但是一想到可能獲得的獎賞,也就是可以活下去,可以呼吸,我就壓抑一切雜念,用盡全力揮舞剪刀,刺進肚臍上方的肚子,再拔出來。沒有任何事發生。

怪了。他的肚子上有個明顯的洞,但是沒有任何東西跑出來,我承受的壓力沒有如預期的減輕。氣球還是跟之前一樣緊繃。

我又刺了一下,刺出另一個洞,但它就像另一個枯井一樣。

我發狂似的又把剪刀揮過去,刺得噗滋作響,還是沒有東西。這對雙胞胎到底是什麽東西做的?全身上下只有豬油嗎?我會死於他們的肥胖症嗎?

上面的路又有另一輛車經過。

我試著尖叫,卻吸不到任何空氣。

我用僅存的力氣把剪刀戳進他的肚子,但這一次沒有把它拔出來,因為我可說是氣力用盡了。停頓一下之後,我開始移動剪刀,大拇指與食指張開又合攏,割出一個可以把手伸進去的洞。真是輕而易舉地令人驚訝。終於有反應了。血從那個洞裏不斷流出來,沿著胃部往下流,消失在衣服裏,又出現在他留著胡子的喉嚨上,然後流過下巴、嘴唇,消失在一個鼻孔裏。此時我發狂似的繼續割洞,發現人類真的是一種很脆弱的動物,人體居然可以這樣輕易劃開,就像我在電視上看到鯨魚被宰割的畫面一樣。而這只用一把小小的指甲剪刀就辦到了!我刺個不停,直到胃部出現一個從腰際往肋骨延伸的傷口。但是我預期中的大量血液與腸子並未流出來。我的手臂沒了力氣,遂丟下剪刀。我的老朋友回來了──我的視野又縮成了小圓洞,透過洞口可以看見車內天花板上有一片灰色的棋盤格紋,身邊到處散落著斷掉的棋子。我放棄了,閉上雙眼。放棄真是件美妙的事。我感覺到重力把我往地心拉,頭先下去,就像嬰兒要從母親子宮裏出去的時候一樣,我會被擠出去,在瀕死之際重生。我甚至可以感覺到母體的陣痛,那顫動的疼痛按摩著我。然後我想到了白皇後。我聽見了聲音,羊水嘩一聲全都流到了地板上。

還有那氣味。

我的天啊,那個氣味!

我出生了,因為掉下來而重生,我砰一聲撞到頭,四周變得一片漆黑。

一片漆黑。

漆黑。

氧氣?

光線。

我睜開眼睛。我仰躺著,上方是方才雙胞胎擠著我坐的位置。我一定是躺在車內天花板的內側,躺在棋盤上。而且我正在呼吸,聞得到死亡與人類內臟的臭味。我凝視四周,看起來有如置身屠宰場或香腸工廠裏。但奇怪的是,我並沒有依照本能反應行事:沒有壓抑、否定或逃走。為了盡情接受各種感官印象,我的腦袋變得清醒無比。我決定先待在這裏。我吸進那氣味,仔細看,仔細聽,十起地上所有棋子,把它們擺回棋盤上,逐一就位。最後,我舉起斷掉的白皇後,仔細研究它,然後直接擺在黑色國王的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