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有計劃的謀殺案

你走在自己住所的那條街道上。黃昏時分,你站在樹叢的陰影下,擡頭看著自己的家,看著窗口的燈光,看著窗簾旁的動靜,那可能是你老婆。有個鄰居出門來遛他的英國塞特獵犬,他看到了你,在一條鄰居大多相識的街道上看見一名陌生人。那個人看來很可疑,塞特獵犬低聲咆哮,它們聞得出你是個討厭狗的人。

住在這山腰的人,不管是動物或人類,都會團結起來對抗入侵者與越界者,因為這是個遠離城市塵囂的地方,不用卷入種種利益糾葛與例行公事。他們在這裏只希望維持現狀,因為他們過著好日子,一切都很好,人生不該重新洗牌。不行,就讓他們繼續拿著手裏的王牌與老K吧:不確定性會減損投資人的信心,經濟狀況穩定才能確保生產力,進而對社會有所貢獻。你必須先創造成果才能透過分配與人共享。

我總認為我爸是我遇過的人裏最保守的一個,這實在是件怪事:因為他只是個司機,負責接送那些薪水比他高四倍,跟他講話時明明帶著高傲的語氣,但措辭卻禮貌到不行的人。

我爸曾說過,如果我變成了一個社會主義者,他家就再也不歡迎我了,同樣的規則也適用於我媽。的確,這一番威脅不是在他清醒時說出口的,但正因如此,我們就更有理由相信他是說真的。他相信印度的種姓制度是值得推薦的,也相信每個人出生後的身分地位都是上帝根據其意志安排好的,所以我們就乖乖地把悲慘的人生過完,因為那是我們該死的義務。或者如同《第四個守靈夜》一書中,作者尤漢.佛克伯格筆下那個教堂司事說的,“教堂司事就是教堂司事,牧師就是牧師。”

因此,身為司機之子,我用各種方式忤逆我爸:我上大學,娶了有錢人的女兒,身穿費納.雅可森服飾店的高級西裝,還買了一間福斯科倫區的豪宅。結果我搞錯了。我爸居然無恥地原諒了我,狡猾的他還裝出一副引以為傲的模樣。我很清楚,我在他們的葬禮上哭得跟小嬰兒一樣,並不是為我媽感到悲傷,而是對我爸感到憤怒。

塞特獵犬與那位鄰居(奇怪的是,我居然再也想不起他叫什麽)消失在黑暗中,我走到路的對面去。街上並未停著任何沒看過的車輛,而且我把臉貼在我家車庫的窗戶上一看,發現裏面還是空的。

我偷偷熘進花園,那裏的夜色如此純粹,看來好像可以用手觸摸,我知道從屋內客廳不可能看到蘋果樹下的動靜,於是就待在那個位置。

但是我可以看到她。

荻雅娜在地板上踱步。她的動作看來煩躁不安,再加上她把Prada手機緊貼耳邊,我猜想她正打電話給某人,但對方未接聽。她穿著牛仔褲。這世界上沒有人穿牛仔褲的樣子比荻雅娜好看。盡管她穿著白色羊毛衣,卻一邊走一邊將另一只手抱在胸前,好像很冷似的。溫度驟降後,不管你打開幾台暖氣機,像這種在一九三○年代完工的大房子需要花一點時間才能變暖。

我一直等到確定她獨自一人時。我摸摸褲頭的槍,深深吸一口氣。這將會是我這輩子最難辦的事。但是我知道我能辦妥。重生的我可以辦妥。也許這是我流淚的原因,因為結果早已確定了。我沒有壓抑自己的眼淚。我一邊小心地保持不動,調勻呼吸,一邊感覺到熱淚從臉頰往下流,好像在撫摸我。五分鐘後我發泄完了,把臉頰擦幹,然後快速地大步往門前走,盡可能悄悄進門。進去後我站在門廊裏仔細聆聽。這間屋子好像屏住呼吸一樣,一片沉寂中,只聽見她在樓上拼花地板上踱步的喀噠聲響。很快的,這聲音也會停下來。

晚上十點了,在那只開了一點縫隙的門裏面,我瞥見一張慘白的臉跟一雙棕色眼睛。

我問說:“我可以睡在這裏嗎?”

柔媞沒有回答。通常她不會回話。但是她看著我的眼神好像見鬼似的。通常她也不會這樣瞪著我,或者看來如此驚恐。

我傻笑了一下,一只手滑過光滑的頭皮。

“我剃掉了……”我想著該怎樣措辭。“……全部的頭發。”

她眨了兩次眼睛,然後把門往後拉,我就這樣輕輕地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