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奎多穿著一件超長的黑色外套,背著書包在小屋的門階上等他。書包背帶根本在他肩膀上找不到地方掛。他用一支細如蜘蛛的手抓住一個錫盒,裏面裝的是他的藥和三明治。現在是早上六點。第一道春陽為青草坡上的蜘蛛網鍍上金光。賈斯丁盡可能讓吉普車靠近小屋,奎多的母親從窗戶裏面看著。他拒絕讓賈斯丁牽手,自己跳進前座,雙臂、雙膝、書包、便當盒、外套下部,全部扔進賈斯丁身旁,如同幼鳥第一次學飛時落地的模樣。

“你等了多久?”賈斯丁問,不過奎多只用皺眉頭的方式來回答。奎多是自我診療的大師,特莎提醒賈斯丁。她最近去米蘭的病童醫院參觀,對奎多大加稱許。如果奎多不舒服,他會叫護士來;如果他非常不舒服,他會找修女;如果他認為自己快死了,他會找醫生來;不管是護士、修女或是醫生,只要他一叫,他們馬上會沖過去

“我一定要在八點五十五分到學校大門。”奎多口氣僵硬地告訴賈斯丁。

“沒問題。”他們講的是英文,為的是讓奎多臉上有光彩。

“如果太晚,我去上課時會喘不過來氣。如果太早到,我四處閑逛又會讓自己成為注意的焦點。”

“了解。”賈斯丁邊說邊看著後視鏡,看到奎多的膚色蒼白如蠟,如同需要輸血一般,“如果你想問的話,我們工作的地點是油房,而不是別墅。”賈斯丁希望他放心。

奎多什麽也沒說,不過等到他們轉進海岸路時,他的臉色已經恢復。有時候,我也無法忍受她的親近,賈斯丁心想。

以奎多的身高,油房的椅子太矮,而板凳則太高,所以賈斯丁自己到別墅去拿來兩個坐墊。不過他回來時,奎多已經站在木桌前,漫不經心地摸著筆記本電腦的附件——連調制解調器的電話線、計算機與打印機的變壓器、轉接器以及打印機電線,最後摸到她的計算機。他以隨意而不尊敬的手法拿著,首先掀開屏幕,然後將計算機的電源線插進電腦,但是卻沒有——謝天謝地——或者說還沒有接通電源。奎多表現出同樣的騎兵自信,推開調制解調器、打印機以及其他不需要的東西,一屁股坐在椅子的坐墊上。

“好了。”他宣布。

“好什麽了?”

“打開,”奎多用英文說,對著腳邊的插座點頭,“開動。”他將電源線交給賈斯丁去插。他講話的聲音在賈斯丁過度敏感的耳朵裏,多了一種難聽的北美東岸鼻音。

“會不會出什麽錯?”賈斯丁緊張地問。

“比如說什麽?”

“會不會一不小心,把裏面的東西全部刪除之類的?”

“開電源而已嗎?不會啦。”

“為什麽不會?”

奎多以他稻草人似的手摸摸計算機外殼。“裏面的所有東西,她都儲存起來了。如果她沒有儲存,就表示她不想要,所以你就找不到。這樣說,你覺得合理,還是不合理?”

賈斯丁感受到自己建築起一道敵意之墻。每次有人對他講計算機術語,就會發生這種事。

“好吧,如果你這麽說的話,我就插進去了。”他彎腰下去,小心翼翼將插頭插入插座裏,“怎麽樣?”

“哇。”

賈斯丁滿心不情願地放開插頭站起來,正好看到計算機屏幕上毫無動靜。他的嘴巴變幹,感覺想吐。我擅闖別人計算機。我是個笨手笨腳的白癡。早該找個計算機專家才對,而不是找個小朋友來幫忙。我早該自己學計算機才對。隨後屏幕亮起來,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連串微笑、揮手的非洲兒童,在鐵皮屋頂的診所外面排隊,接著是彩色的長方形和橢圓形圖標散布在藍灰色背景上的畫面。

“那是什麽東西?”

“桌面。”

賈斯丁從奎多身後瞧著計算機,念著:我的文档……網上鄰居……聯機快捷方式。“接下來怎麽辦?”

“想看看文件嗎?我打開文件給你看。我們進入文件,你來看。”

“我想看看特莎在看的東西。不管她生前在處理的是什麽東西我都想看。我想追蹤她的腳步,看看裏面有什麽東西。我不是已經跟你講過了嗎?”

焦躁之下,他憎恨奎多出現在這裏。他希望再度獨享特莎,在數錢桌前。他希望特莎的筆記本電腦不存在。奎多將箭頭指向特莎屏幕左下角的一個方塊上。

“你在點的那東西是什麽?”

“鼠標面板。她最後處理的文件,就是這九個。要不要看看其他的?我可以給你看其他的文件,沒問題。”

出現了一個方框,最上面寫著“開啟文件,特莎的文档。”奎多再點一下。

“這個類別下,她有大概二十五個文件。”他說。

“有沒有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