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葉之章 三

和尚的誦經聲在冷氣有些過強的室內回響。在我的想象中,和尚就該留著光頭,可出現在靈台前面的住持卻一頭濃密的黑發。倘若穿上西裝,看起來一定像個銀行職員。盡管如此,低低的誦經聲還是具有無比的說服力—其本職就是和尚。

我早已下定決心,今天決不再哭,可燒香的時候,一看見媽媽的照片,眼淚還是禁不住流了下來。這兩天,我的淚腺已完全幹涸。或許是從小就不輕易哭鼻子的緣故,這一次似乎要一口氣把沒流的眼淚都補回來。

葬禮是在大樓裏舉行的。不知道媽媽希望有個什麽樣的葬禮,所以就依著葬儀公司的建議,舉行了一個普通的儀式。因而,現在所謂的靈堂,其實只是鋼筋混凝土的大樓而已。

由於睡眠不足,前天晚上以來發生的事情又在昏昏沉沉的大腦裏復蘇。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連對時間的感覺都麻木了,似乎已過了一星期。

令人吃驚的是葬儀公司的腳底功夫。我都不記得曾聯系過他們,可就在媽媽去世當晚,他們就趕到了醫院,熱情地向我提出種種建議。聽別人說,這是一家與谷原醫院很有淵源的葬儀公司,似乎是某個護士通知的。不過也好,這樣一來,沉浸在悲痛中的時間也被大大削減了,對我來說應該算是一件好事。“雙葉,你若有時間哭,不如想想下一步該怎麽走。”媽媽生前經常這麽說。

“還有沒有其他親人?”葬儀公司戴黑色賽璐珞鑲邊眼鏡的人這麽一說,我才想起還有一個人必須通知—住在町田的舅舅、媽媽的哥哥。他五十多歲,白發蒼蒼,看起來像個學者,實際上卻在鑄鐵廠工作。舅舅溫厚善良,一笑起來,眼睛會眯得幾乎消失不見。舅舅現在仍住在媽媽出生長大的老房子裏,家庭成員除了舅母之外還有三個兒子,兩人念高中,一人念初中。因年齡相近,三人似乎成了痤瘡三人幫。

得知媽媽的死訊,舅舅和舅母大驚失色,慌忙趕了過來。得知是肇事逃逸後,一向持重的舅舅竟也捶打著醫院的墻壁,猛獸般號叫起來。怒吼和號啕在靜謐的樓裏回蕩。舅母流著淚,撫摩著舅舅的後背,紓解他的悲傷。

看過遺體後不久,舅舅和舅母也加入與葬儀公司的商談。這可真幫了我大忙。棺材、靈台之類究竟選多少價位的合適,我全然不懂。

“剩下的由我們來做就行了,雙葉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舅舅等人這麽說,我也就順水推舟,當夜返回了公寓。我自然無法入眠,徹夜哭泣。我已經哭得夠多了,可仍淚水漣漣。一回到家中,映入眼簾的所有東西都染著對媽媽的回憶,哭泣自然也多了。哭哭停停中,我甚至還想象著那個軋死媽媽的渾蛋的樣子,並把憎恨全部傾瀉在那個人身上。

黎明時分,或許是因為神經麻痹了,悲傷似乎也被磨損得遲鈍起來。不爭氣的是,我竟忽然覺得肚子餓了,於是吱嘎吱嘎地從床上起來,熱了熱咖喱,做了點咖喱飯。雖已吃不出什麽味道,可我還是又添了一碗。一想起這頓飯本該和媽媽一起吃,我又禁不住哭起來。

一點覺也沒有睡,頭腦卻也不清醒,上午十點左右,我正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門鈴響了。我想大概是舅舅他們,可走到門前,從門鏡中看到的竟是一個身穿制服的警官。

來人是石神井警察局交通科的一名警官和兩名搜查一股的刑警。我的眼皮已經腫得鼓鼓的,不想與人見面,可警察的信息又是我想要的。於是我把三人讓到狹小的客廳。

年輕的交通科警官首先向我說明事故概要:媽媽被軋是在一條車流量並不大的住宅區的路上。似乎是從谷原醫院回家途中經過那條馬路時,被後面駛來的車輛撞上。但那條馬路比較寬,並且是單行線,以前從未發生過事故。

“時間是八點五分左右。聽到響聲的附近居民發現後撥打了一一九。救護車迅速趕來,立刻送往附近的醫院,可當時已處於危險狀態。肇事車的車速似乎非常快。”

頭顱一側內出血,脾臟和肝臟嚴重損傷—簡直就像從大樓上跳下的傷情一樣。我記得醫生曾這樣告訴我。

“媽媽是不是沒有注意到後面來的車輛?如果注意到了,應該就會靠到路邊吧?”

聽到我的質疑,交通科的警官略一思索,接著答道:

“要麽是沒注意到,要麽是已經注意到卻覺得還有點時間,於是猶豫了。不巧的是,肇事司機或許也正在迷糊呢。”

迷糊就沒事了嗎?我真想頂他一句,可還是生生咽回肚中。“那麽,案犯的線索如何?”這才是最令我牽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