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冰封的大山

1

前文書說張保慶住在長白山四舅爺家,有一次上山打獵抓了一只大葉子。要說什麽人什麽命,可巧不巧讓他撿到一個鳥蛋,沒想到孵出了一只白鷹。從火炕上孵出的小白鷹只認張保慶,許是它一出世看見的就是張保慶,別人一概不認,哪兒也不去,成天在張保慶的身上、頭上蹦來蹦去,誰近前它就啄誰,這一人一鷹可以說是寸步不離。

不知不覺過了一年,長白山九月便飛雪,到了冬季,天寒地凍,滴水成冰,冰雪覆蓋著森林和原野,同時也遮蓋住了野獸的蹤跡,到這時候獵犬就沒什麽用了,能夠在林海雪原上翺翔的只有獵鷹,它們飛上山巔,敏銳無比的目光穿過白茫茫的森林和風雪彌漫的草甸,搜尋一切可以活動的獵物。酷寒之下,饑餓迫使雪兔、狐狸從窩中出來覓食。獵鷹一旦發現獵物,便飛到上空盤旋,只等待獵人一聲呼喝,它們就會立即從空中呼嘯而下直撲獵物,十拿九穩,基本上沒有失手的時候。長白山的原始森林深處,至今保持著古老的狩獵傳統。進入冬季,鷹屯的獵人們騎馬架鷹結夥進山,儲備用於過年的獵物,而在出發之前,還要舉辦薩滿法會,以保佑進山打獵的人平平安安、滿載而歸。張保慶也帶著他的白鷹去湊熱鬧,搭乘雪爬犁到了鷹屯。當地的獵人常年捕鷹、馴鷹,個兒頂個兒是鷹把式。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同行同好之間才有話題可聊,你這東西怎麽好也只有他們才明白。眾人見張保慶的白鷹全身白羽、嘴似烏金,兩只鷹爪白中透亮,這有個說法,稱為“玉爪”,實屬罕見。這種鷹與生俱來迅猛淩厲,上可一飛沖天抓雲中燕雀,下可疾如流星捕傍地靈狐。別看鷹屯裏有這麽多獵鷹,你六個是半打,十二個半打捆一塊兒再翻一倍,頂不上人家這只白鷹的一根毛。白鷹在關外極為罕見,可遇而不可求,大多數獵戶一輩子也見不到一次白鷹。據說白山黑水間的“萬鷹之神”海東青也是一種白鷹,身體巨大、威猛無敵,是至高無上的天神化身,在過去可以說是國寶,皇上身邊才有,如今絕跡已久,蹤跡難尋。當場就有獵戶拿貂皮、人參來換,張保慶說什麽也不肯,他跟這只鷹天天在一起,一年下來感情已深,如兄似弟,如膠似漆,親哥兒倆一般,誰也離不開誰。

鷹屯有個跳薩滿打法鼓的老太太,滿臉皺紋堆累,一臉的褶子跟枯樹皮相仿,老得都看不出歲數了,身上穿盔甲,外罩一件花花綠綠的寬大袍子,紮五彩條裙,裙上掛了九面青銅鏡、九個小銅鈴,背插五彩小旗,頭上戴著一頂鹿皮帽子,上嵌黃銅鷹徽,手握羊皮鼓,鼓柄上掛有很多小鐵環,口中念念有詞,手持法鼓,一邊敲打一邊連唱帶跳,聲勢驚人。老薩滿唱罷神咒,也來看張保慶的白鷹,又帶他進了一座神廟,想聽他說一說白鷹的來歷。神廟是整個屯子最大的一座土屋,屋中火炕、爐灶一應俱全,只不過擺設特殊:墻上整整齊齊掛了好幾件薩滿神袍,上繡日月星雲、飛禽走獸;桌子上擺放的幾頂神帽各不相同,有的頂著鹿角、有的繪著遊魚,下垂飄帶五顏六色;法鼓、鈴鐺、銅鏡、神杵,以及各種張保慶叫不上名字的法器,分列在桌子兩邊;一張張惡鬼般的面具掛在墻上有些瘆人;墻壁正中間供了一幅畫像,描繪了一個鷹面人身的仙女,服飾奇異、腳踏祥雲、百鳥圍繞;畫像前擺滿了供品,兩廂分插八面不同顏色的神旗,分別繪有鷹、蟒、蛇、雕、狼、蟲、虎、豺。

張保慶不敢在老薩滿面前隱瞞,把他如何跟四舅爺進山捉大葉子、如何撿到個鳥蛋、如何在火炕上孵出這只小白鷹,一五一十說了一遍。跳薩滿的老太太聽罷連連點頭,告訴張保慶:“白鷹非比尋常,可保你逢兇化吉、遇難呈祥,這是你的福分!”說罷又打躺箱中掏出一個麅子皮口袋,遞在張保慶手中,打開一看,竟是全套的鷹具:牛皮鷹帽兒、沖天甩的皮穗、麂子皮的鷹腳絆、黃銅的鷹鈴、紫銅的鷹哨,架鷹用的皮手套頭層牛皮壓花,上邊嵌了和薩滿神帽上一樣的鷹徽,鋥亮鋥亮的,全是有年頭兒的老物件,一股腦兒都給了張保慶。張保慶喜出望外,恭恭敬敬接過鷹具,給老薩滿磕了好幾個響頭。從此他也架上鷹出去逮山雞、野兔,可不敢往遠了去,僅在屯子附近玩,又沒正經跟鷹把式學過,只照葫蘆畫瓢把罩了鷹帽的白鷹架在手臂上,看見遠處有獵物,才摘下鷹帽放出白鷹,這叫“不見兔子不撒鷹”。白鷹撲逮獵物,快得如同打閃紉針。什麽叫“打閃紉針”?這是關外形容動作快。比方說深更半夜屋裏沒有燈,外面正下雨,左手拿針右手拿線,想要穿針引線奈何什麽也看不見,那怎麽辦?等來半空中一道閃電,屋子裏亮這麽一下,在這一瞬間把線穿過去,你說快不快吧?張保慶這只白鷹就這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