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蜈蚣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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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書說到張保慶和二鼻子在地下森林中走迷了路,又讓一群餓紅了眼的猞猁追得屁滾尿流,掉進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天坑。要說可真是命大,張保慶和二鼻子兄妹身後背了麅子皮睡袋,皮口袋讓勁風鼓起,極大地減緩了墜落之勢,洞底又有層層疊疊的腐木和枯枝敗葉,落在上邊還不至於摔死,那也摔得不輕,半天爬不起身。三個人僥幸不死,卻都摔蒙了,擡頭往上看去,洞口好似懸在天上,四周峭壁綿延,何止千仞,猿猱也攀不上去。

猞猁生長在崇山峻嶺,矯捷不讓山貓,躥山越嶺如履平地,天坑絕壁陡峭,它們未必上得去,下來卻不費吹灰之力。這十多只猞猁當時餓極了眼,從絕壁上逶迤而下,嘴角掛著饞涎,瞪起鬼火般的雙眼,一步步向這三人逼近,喉嚨裏發出陣陣低吼。張保慶三人叫了一聲苦,撿起火把不住揮動。猞猁害怕火光,被迫往後退開,一時不敢過於接近,卻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

張保慶叫苦不叠:“與其讓猞猁活活咬死,還不如掉進天坑摔成肉餅來得痛快。”

二鼻子對他說:“別整那沒用的,好死不如賴活著,咱得想個法子上去,你倆可千萬別讓火把滅掉!”

張保慶心中絕望:“這麽深的天坑,猴子來了也沒招兒,咱們如何上得去?”

二鼻子說:“上不去也不能等死啊!四處找一找,說不定有路可以出去。”

張保慶不比二鼻子常年趴冰臥雪、翻山越嶺,這一路上疲於奔命,體力早已透支,雖說要命的活閻王跟在後頭,可這腳底下是真沒力氣了,兩條腿拉不開栓,如同灌了鉛一樣,擱東北話講叫“拿不動腿兒”了。

二鼻子跟張保慶說:“你瞅你那損色,別在那吭哧癟肚的,走不動我背你。”

張保慶忙說:“你快打住吧,誰不知道你那件破皮襖,是打你爺爺那輩兒穿到現在的,從未漿洗過一次半次,往身上一劃拉,好嘛,噼裏啪啦往下掉活物兒啊!我可不願意讓你背。”

二鼻子對菜瓜說:“你瞧見沒有?這小子白吃饅頭還嫌面黑,瞅他那熊樣兒,還敢嫌我埋汰?咱走咱的,不管他了,活該他讓猞猁吃了!”

菜瓜苦勸二鼻子不可意氣用事:“你將張保慶扔在此處,回去怎麽跟四舅爺交代?”

二鼻子也並不是真想走,他是成心嚇唬張保慶,拽上菜瓜作勢要走。

張保慶嘴上是那麽說,可不敢當真一個人留下,一看二鼻子說走便走,頓時怕上心來,只得咬牙起身,踉踉蹌蹌跟隨二鼻子兄妹往前走。

三人一邊在天坑之內尋找出路,一邊摸摸身上的東西,僅有貼身的短刀和麅子皮睡袋還在,沒吃沒喝,弓箭獵叉全丟了,那幾根松枝做成的簡易火把,還不知能燒多久,火把一旦滅掉,猞猁會立刻撲上來吃人,天坑四壁陡峭如同刀切斧劈,落到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如何能夠活命?

三人一路走一路行,途中見到幾具麋鹿之類野獸的白骨,有多處斷裂痕跡,顯然是失足掉下天坑摔死的,他們三個人也是從那麽高的地方墜落洞底,命大得以不死,但越想越覺得後怕,定下神來看看周圍,心中更為駭異。

洞底並沒有從上往下看那麽黑,可以看到這裏也有成片的古樹,枯枝橫生,蔓藤纏繞,但是多已腐朽,到處死氣沉沉,想來是當年原始森林跟地面一同塌落到洞中,形成了這個巨大的天坑。四周絕壁如削,有一多半洞口被傾倒的樹木遮住,人不是飛鳥,有多大的本領也爬不上去,何況山上寒風刮得猛烈,他們三人身上的皮襖都撕扯碎了無法再穿,只好扒下來扔掉,僅穿夾襖,頭上是三塊瓦的狗皮帽子,腳下有氈靴,在天坑中倒不會覺得太冷,但要是走出去卻不免活活凍死。

一行三人困在天坑之中,如果找不到躲避的地方,遲早會讓猞猁吃掉,逃出天坑又得凍死,死屍也會讓猞猁啃了,張保慶想不出兩者之間有什麽分別。他頭天夜裏喝了二鼻子帶的“悶倒驢”,“悶倒驢”是土鍋燒制的烈酒,足有七十多度,一口下去驢都得趴下,由此得名“悶倒驢”。張保慶也只喝了幾口,第二天頭還在疼,一早起來什麽也不想吃,空著肚子下到深谷放獵鷹捉狐狸,直至掉進天坑,這一整天一口東西都沒吃過。人一旦餓上來,別的可都顧不上了,如同身後那些猞猁一樣,腦子裏沒了別的念頭,只想找東西充饑。

天坑中看起來一片死寂,但是腐木上生有松茸,張保慶一眼瞥見,伸手要拔。

菜瓜奇道:“你拔它幹啥?”

張保慶說:“這是松茸,難道你們不餓嗎?”

菜瓜說:“哪是松茸,這是兔子腿兒。”

張保慶一聽兔子腿兒,以為這形似松茸之物,吃到口中同兔子肉的味道一樣。其實山裏的獵人不愛吃兔子,有句老話叫“兔肉不如餑餑”,因為兔肉烤出來又瘦又柴,張保慶初到長白山的時候,還覺得吃個新鮮,待了這一年多,早已經吃膩了兔子。可這會兒餓勁兒上來了,一想起兔子腿的味道,忍不住直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