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韓冰又倒了,用老袁的話來說,她是在“黎明即將到來的那一刻,陪著周志乾一塊舉槍自殺了。”

本來這頂右派帽子原本也輪不到她,但什麽事情都有個例外,韓冰遭此橫禍,就是個不大不小的例外,她那張得理不饒人的嘴巴,給她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麻煩。

組織上對右派名額是有硬性規定的,不巧的是,山城市公安局也分到了幾個名額。但作為一個保密單位,平時大家又都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匆忙間上哪兒去找那麽多右派?不過幹公安的就是與眾不同,個個都有急才,情急之中在段國維建議下,決定以民主方式,讓黨委成員舉手表決選舉右派。這可是得罪人的買賣,大家同是一起摸爬滾打的老戰友,誰能忍心將一口鍋裏吃過飯的同志送進地獄?但段國維是領導,他嘴大,說什麽是什麽,你不表決,這會議就甭指望散。

該怎麽辦呢?大家正在愁眉不展,沒想到段家後院起火了,不但起火,而且還燒毀了葡萄架子。一向與段國維明和暗不和的韓冰,突然發難,她指著丈夫大聲質問:“現在工作這麽忙,你哪來那麽多時間胡扯?簡直就是在歪曲民主,浪費大家生命。”

這句話如果拿回家說,倒也無所謂,反正關起門那是他夫妻二人的家務事,段國維也不會因此去告發她。不過在黨委會上,這性質可就完全變了。大家正愁該怎麽選舉右派,一聽韓冰的話,心裏立刻都有了譜——你段國維不是讓選舉右派麽?那好,咱就選你老婆,看你怎麽收場。於是乎,段局長就成為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典型,在大家一致意見的通過下,他就是有心保韓冰,也沒那個力了。

韓冰也沒料到會是這種結局,那些舉手表決的同志,平素和她的關系還不錯,可一旦翻臉,那真是一點情面都不講,連商量余地都沒有。對於中國人來說,廉恥只是一塊遮羞布,根本不能用來當飯吃的,既然撕破了臉,哪怕心裏都覺得你冤枉,但該往你身上扣屎盆子的時候,誰都不會手軟。“誰叫你是段國維的老婆?”有人暗暗想道,“他弄出這筆糊塗賬,我不找你找誰?”

韓冰是有苦也說不出了,事到如今,再為自己鳴冤叫屈恐怕也不會換來同情。中國自古以來,就是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就連段國維,在暗地裏和她發頓脾氣後,也逢人便叫嚷著要和她離婚。一個月後,當他再次於拘留所見到韓冰時,韓冰很冷靜地質問他:“你考慮好了麽?我和仕途你到底選擇哪一個?”

“我跟黨走。”

“那好,你滾蛋吧。”韓冰不屑地扭過頭去。雖然她落了難,但女人自身那股志氣,她是絕對不能放棄的。或許是從來都沒有愛過的原因,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她就將段國維這個人,徹底當成了歷史名詞,於平靜的表面之上,居然連一絲傷感都找尋不出。不過還是那句話:什麽事情都有個例外,當她再次看到另外一個男人時,那就不是傷感了,而是離奇地憤怒。

說起來這也是緣分,鄭耀先頭天上午剛進拘留所,下午韓冰就卷著鋪蓋前來報到了,兩個人屬於前後腳的關系。更加離奇的是,為了節省警力支援工業建設,拘留所將看管人員進行了壓縮,把原本應該分開的男牢女牢進行混編,只派一名警員負責監管右派。按照市局馬曉武處長的話來講:那就是人手實在不夠,對於這些右派,只好迫不得已而為之。什麽叫迫不得已?說白了不過就是個借口,這充分說明在某些領導心目中,右派也不見得就是多大的罪過,性質和那些刑事犯,還是有著本質區別地。

韓冰和鄭耀先住對門,他們背朝背整整坐了一宿,誰都沒和誰說話。當然,兩個人各自心態不同,話語上也不可能投機。其實兩個人都覺得挺倒黴,按理說右派是不用進班房的,基本上均由單位暫時負責監管。但他們兩個人不同,因為他們隸屬的單位就是公安系統,被公安局監管,呵呵,不進班房還能去哪?但這二人又是幸運的,至少他們由曉武暗中照料,除了寫寫材料,並未吃多大苦頭。

鄭耀先是個樂天派,天塌下來也輪不到他犯愁,每天寫寫算算,閑暇之余還能創作幾首打油詩聊以自慰。但韓冰則不同,她是個剛強的女人,所謂剛強,那就意味她比其他女人更容易犯倔。這主要表現在她對待鄭耀先的態度上:段國維來看她,沒準心情好時還能擠出個笑臉,可對待鄭耀先呢?一個多月下來,竟然沒跟對方說上一句話。就連暗中連續觀察一個多月的管教,也不得不承認:把這二位放在一起,根本就不用操心,那是絕對地安全。

可什麽事情都有個例外,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是如此。1958年2月底,當韓冰收到段國維的離婚信後,看也不看,提筆簽下自己大名,一揚手,從透氣窗丟出去。不過她使用的力道不對,門外的工作人員沒接到,對門的鄭耀先反而搶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