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4/5頁)

“還是……洗幹凈屁股……”微微張開腫脹的雙眼,鄭耀先有氣無力地說道,“……乖乖等著挨整吧……”

“噗嗤”一聲,原本失魂落魄悲痛欲絕的韓冰,卻突然笑了。

“聽到這消息……你也能笑得出……”指指門外的廣播,鄭耀先咧開沒牙的嘴苦笑道:“……可真是沒心沒肺……”

“別說了……”攥住他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前,“你能活過來,就是萬幸……”

“看樣子,這場運動來頭不小……”

“估計比反右還要兇猛。”

“你說說……他們早不鬥、晚不鬥,非要在運動之前鬥我,唉……我現在這樣子,該怎麽熬過去呢?”

“再忍忍,估計和往常差不多,沒幾天就結束了。”

“這都多少個‘幾天’了?還不如當初把我給斃了……”

“不許胡說!”韓冰痛苦地搖著頭,大聲喊道,“我們都能活下去,一定能活下去!”

“但願吧……”緩緩閉上眼睛,鄭耀先累了,身心都已經不堪重負,似乎快要走到人生的終點。

這場運動來勢兇猛,與以往任何時期相比,用空前絕後來形容都毫不為過。在以往的運動中,群眾從未像現在這樣瘋狂,黨政軍各級幹部也從未像今天這般倒黴。

1966年6月,隨著一篇題為《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論問世,全國形勢越來越不對了,在隨後的幾個月內,各地到處都是揪鬥“走資派”、五類分子的群眾集會,甚至有人還公然提出“踢開黨委鬧革命”的口號。一時間,全國人口非正常的死亡率,呈幾何基數上升。

高君寶已經不敢再出去做生意了,他躲在家裏打個盹,醒來時正想出去打瓶醬油,沒想到剛一出門,就被眼前情景嚇了一跳:鋪天蓋地的大字報糊滿大街小巷,一群群帶著紅袖標的中學生,呼喊著驚天動地的口號,發瘋似的向市政府潮水般湧去。也許是職業習慣造成的過度敏感,他急忙轉身向臥室喊道:“娘!這幾天沒事兒千萬別上街,外面不安全……”話音未落,一身國防綠的妹妹,蹦跳著從屋裏跑出。腦後的“小刷子”從他鼻尖劃過,“啊嘁!”他忍不住打了個大噴嚏。

“哎呦!”周桂芳掙掙頭發,“哥!你幹嘛抓我辮子?快放手!”

“回家!”攔腰連拖帶拽,將四足亂蹬的妹妹從門口拉進堂屋。緊閉房門後,貼在門縫上小心聽一聽,直到確認了一切平安,高君寶這才松口氣,轉身對妹妹低聲吩咐,“外面很亂,你不要出去惹禍。”

“哧!”不屑地扭過頭,桂芳一挑眉毛大聲說道,“你懂什麽?這是運動,是向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發起的奪權運動!”

“人家走路礙著你什麽?用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哥!我說了你也不懂,趕快讓開!”

“我腦子是有病,可不缺心眼,像你們這麽幹那不是胡鬧麽?總之我說不行就不行,你哪也不許去!”

“你憑什麽管我?”

“我是你哥哥!”

“哼!你是誰哥哥呀?”

“還有完沒完?都別吵啦!”從簾後探出頭,滿臉皺紋的荷香大聲嚷道,“這大清早的,你們倆就不能消停消停?”

“哼!”一扭頭,兄妹倆誰都不理誰。

過了片刻,高君寶掏出五元錢和半斤糧票,悄悄塞進桂芳的口袋。

“你幹嘛?”回過身,桂芳的大眼睛一眨一眨。

“這是哥給你的零用錢,省著點花。”

“我幹嘛要你的錢?”

“那你想花誰的錢?”

“切!”掏出錢往地上一扔,桂芳噘起殷紅的小嘴。

“小祖宗啊!你別鬧了行不行?這錢怎麽能亂扔?”荷香拾起粘了粘痰的鈔票,用袖子擦了擦,心疼得要命,“你呀!就是那大戶人家的小姐,連過日子都不會精打細算,唉!糟蹋錢是要折壽地!”

“這都什麽年代啦,你還滿腦子封、資、修思想?”

“啥叫封、資、修?沒有你那封、資、修的老娘,怎會有你這十八九歲還人事不懂的大姑娘?”

“我怎麽不懂事啦?”

“你哥是在為你好,連這你都沒看出來?”

“好什麽呀?他是在拖革命後腿!我沒他這種反動哥哥!”

“我打死你個小賣X!”掄起掃帚,披頭散發的荷香,劈頭蓋臉向桂芳敲去。好在高君寶手疾眼快,一把抱住幹娘,回頭向妹妹疾喊道,“你還不快跑?想氣死娘啊?”

還別說,桂芳這逃跑速度和她親娘還真有一拼,跳出窗戶三躥兩躥就沒影了。

“你放開我!放開我!今天我非打死這忘恩負義的兔崽子!”

“娘!”高君寶奪下掃帚,將她扶到床邊坐下,惆悵道,“她都這麽大了,打還有什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