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979年10月……

十年的蹉跎歲月在漫長的煎熬中度過,結束了牢獄生活的韓冰,已是白發蒼蒼形容枯槁的老人。在她心裏一直埋藏個心願:此生無論如何,也要了結和周志乾那白發攜手的心願。因此剛一回到山城,便麻煩組織給她開份結婚登記介紹信。

“男方是誰呀?”市公安局人事科的女同志很好奇。

“周志乾……”

“周志乾?”仔細查閱了材料,女同志忍不住“咦”了一聲,“不對呀?這個人在文革中已經死啦?”

“我相信他還活著……”

“你相信?”看看韓冰,女同志嘆口氣。在她看來,這位多災多難老領導,恐怕是被運動整得有些神志不清。

“幫幫忙,完成我一個心願好麽?”

猶豫了片刻,含著淚,女同志輕輕一點頭。

鄭耀先住過的小屋依然健在,他蹲過的牛棚業已被改建成倉庫,空蕩蕩的柏油路上,曾經灑下他無數滴汗水。人去樓空今已非,唯一不變的,還是慢慢遲暮的晚霞。

對於鄭耀先,韓冰始終處於高度矛盾之中。愛自然是不用說了,沒有一天不在想著這個人,可她既怕見到鄭耀先,又怕永遠失去這人生的依托。明爭暗鬥了幾十年,彼此間的相互了解都快達成了默契,憑借雙方那執著的性格,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會千方百計去弄清對方的身份。但今時不同往日,雙方產生了感情。雖然這是在特殊歷史條件下,被錯誤釀成的苦果,但這苦果的直接品嘗者,依舊是他們本人。

“只要他還活著,就一定會來找我。”在桌面擺上兩副碗筷,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她堅信這種漫長地煎熬,終有一天會被劃上個圓滿句號。

鄭耀先依然健在,只是他活得很痛苦,時常地嘔血吐血,將他折磨得枯瘦如柴。輾轉聽到這消息後,年過半百的馬曉武再也抑制不住悲痛,乘飛機一路流著眼淚,從北京趕到四川。

“讓我出院吧,我還有個任務沒完成……”拉著徒弟的手,鄭耀先從病床上掙紮坐起,一面喘息一面說道,“我無能啊……黨交給我的任務,拖了三十幾年也沒完成,現在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師父,您還有什麽心願未了,我替您辦。”

“‘影子’!”

“嗯?江百韜?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我錯了,”嘆口氣,鄭耀先追悔莫及,“長期以來,我一直被慣性思維所蒙蔽,認為江百韜應該是他們這條線裏最大的特務,實則不然,他應該是‘影子’的下屬才對。”

“您是說……在我黨內部,江百韜的職務要比‘影子’大,但在國民黨那邊,他應該是‘影子’的下屬?”

“對!這也正是江欣遇害,為什麽江百韜不阻止的原因。其實並非他不想阻止,而是根本沒有權力阻止。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江欣在犧牲前,有人派你去聯系增援部隊,哼哼!派一個瘸子去送信,即使耽誤時機又有誰會懷疑她?還有……我埋在墳地裏的電台為什麽不見了?江百韜那裏沒有,許紅櫻、楊旭東也沒得到,所以這部電台的下落,你不覺得可疑嗎?”

“道理是不錯,可您有證據支持推斷嗎?現在已經不是文革了,別說對一個曾經蒙冤受屈的老幹部,就是普通百姓,我們也不能說抓就抓呀?”

“有!”

“嗯?”

抹抹嘴角的血跡,鄭耀先苦笑一聲:“十年了,我用了十年的時間,終於想明白一個細節。”

“噢?”

“你還記得楊旭東那張民國郵票麽?”

“記得,它被高君寶收藏了,不過我們的同志已經把它偷拍下來。”

“馬上把照片取來,證據就在那上面。”

“師父,郵票原件已被偷偷鑒定過,若有問題那也瞞不到今天啊?”

“你好好想一想:一枚小小的郵票,有什麽地方是別人不留意,而我們則必須要重視的問題?”

低頭遲疑片刻,最終還是搖搖頭。

“你有沒有想過郵票邊緣的鋸齒?”

“嗯?鋸齒?”

“對!這就是楊旭東和‘影子’接頭的暗號,只要雙方郵票上的鋸齒能對齊,就可確認身份。”

“想不到關鍵居然在這兒!”一拍大腿,曉武感嘆說道,“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可就是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我沒猜錯,電台和另一枚郵票,肯定還在她手上。只是……這兩個物件的下落,你不想知道麽?”

“想又有什麽用?一連串的政治運動,你有想法也只能憋在心裏。”說到這兒,曉武感嘆起文革給諸人帶來的厄運。比如說老袁,他這老革命也沒逃脫被打成特務、叛徒的下場,吊死在牛棚整整一個星期,才被人發現了屍首。

“政治問題咱不要管,就說這特務聯絡吧,當時陳國華、段國維他們都認為江百韜是秘密潛伏,不與外界聯系。我由於受到切身經歷的影響,也沒過多考慮這個問題。但楊旭東的出現,就證明我們都錯了,‘影子’肯定能與外界保持單獨聯系。只是她手法過於隱秘,我們不易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