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我的“第一次”醒來

感覺不對勁,臥室看上去很陌生。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裏,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了這個地方的。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回家。

但我一定是在這裏過的夜。一個女人的聲音吵醒了我,剛開始我以為她跟我睡在同一張床上,然後我才意識到她是在念新聞,播報聲是從收音機鬧鐘裏傳來的。睜開眼我就發現自己躺在這兒,在一間完全陌生的屋子裏。

眼睛逐漸適應了環境,我四下張望,周圍暗沉沉的。衣櫃的門背後掛著一件晨袍——是女式的沒錯,不過看款式倒適合一個比我老得多的人。幾條海軍藍褲子疊得整整齊齊地搭在一把椅子上,椅子緊挨著化妝台,余下的一切在視線裏卻都顯得朦朦朧朧。鬧鐘的結構似乎很復雜,但我找到了一個最像開關的按鈕。好在它的確有效。

正在這時,我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呼吸聲,才發現屋子裏還有別人。我扭過頭,只看見一大片裸露的皮膚,一頭黑發裏還散落著星星點點的斑白色。那是個男人。他的左胳膊露在被子外,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金戒指。我心裏暗暗呻吟了一聲。這麽說,眼前這個男人不僅年紀已老,頭發已經開始泛白,而且還結婚了——我不僅勾搭上了一個已婚男人,看上去還正躺在他常常跟妻子同睡的那張床上。我往後一仰,努力讓自己集中精神。我該為自己感到羞愧。

但我仍然忍不住好奇:他的妻子上哪兒去了?要擔心她隨時可能回來嗎?我可以想象她站在屋子的另一頭破口大罵,罵我什麽都有可能:蕩婦、美杜莎、蛇蠍美女。我想知道如果她真的現身的話我該怎麽辯解,也不知道到時候我還能不能說出話來。不過,床上的那個男人看上去似乎並不擔心,他翻了個身,還打起了呼嚕。

我盡量一動不動地躺著。如果遇上這種情況,通常我都記得是怎麽回事,但今天實在一點印象都沒有。我肯定是參加了什麽派對,也說不定是泡了回酒吧或是夜店。不管怎樣,我肯定是喝得爛醉如泥,醉得不省人事,才會跟一個手戴婚戒、背上還長體毛的男人回了家。

我盡可能輕手輕腳地掀起被子,坐到了床邊。當務之急,我要去趟洗手間。我沒有理睬腳邊的拖鞋,畢竟,跟人家的丈夫瞎搞是一碼事,要穿別的女人的鞋卻是絕對不行的。我光著腳躡手躡腳地走到樓梯平台上。我明白自己身上一絲不掛,所以生怕進錯了門,撞上這屋裏別的住客或者主人家正處於青春期的兒子。讓人松一口氣的是,我看見洗手間的門正虛掩著,便走進去鎖上門。

我坐下來解決了內急,沖了馬桶,轉身洗手。我伸出手拿香皂,卻突然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兒。剛開始我沒想通是怎麽回事,不過立刻明白了過來。拿香皂的手看上去不像是我的,那雙手看上去皺巴巴的,手指也顯得渾圓粗壯。指甲沒有打理過,一個個被啃得光禿禿的,跟我剛剛離開的床上那個男人一樣,這只手上也戴著一枚金質結婚素戒。

我睜大眼睛瞪了一會兒,動了動自己的手指。那只拿香皂的手也動了動手指。我倒抽一口冷氣,香皂啪的一聲掉到了水池裏。我擡頭盯著鏡子。

鏡中回望著我的那張臉不是我自己。頭發稀稀拉拉,比我常留的要短許多,臉頰和下巴上的皮膚塌陷下來,雙唇單薄,嘴角下垂。我在心裏叫了出來,不做聲地喘著氣——如果壓住聲音的話,我發出的肯定是一聲驚恐的尖叫。接著我注意到了鏡中人的眼睛。眼眶四周布滿了皺紋,沒錯,哪怕一切都已經面目全非,我還是能辨認出來:這是我的眼睛。鏡子裏的那個人是我,不過足足老了二十歲。二十五歲。或者更多。

這不可能。我渾身發抖,伸手抓住了洗手池。嗓子裏又湧上了一聲尖叫,這一次喘著氣出了口,像是脖子被掐住了一樣。我從鏡子前後退了一步,就在這時,我發現了它們:那些一張張貼在墻上、鏡子上的照片。其中夾雜著零星的黃色膠帶紙,還有一些磨毛了邊的紙條,又卷又濕。

我隨便挑了一張。克麗絲,上面這麽寫道,打了個箭頭指著我的照片——那個全新的我,變老了的那個——照片裏我坐在一張碼頭邊的長凳上,旁邊有個男人。名字似乎有點熟悉,可是記憶又很模糊,仿佛我必須努力才能相信這是我的名字。照片中的兩個人都在對著鏡頭微笑,十指緊扣。男人英俊迷人,細看之下我發現這正是跟我過夜、現在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照片下寫著一個名字——“本”,旁邊還有幾個字:“你的丈夫”。

我吸了一口氣,把照片從墻上撕了下來。不,我想,不!怎麽會這樣……我飛快地掃視著其他的照片。張張都是我和他。其中有一張裏我身穿一條難看的裙子正在打開一件禮物,另外一張裏我們兩人穿著情侶防水夾克站在一道瀑布前,一只小狗在我們腳邊嗅來嗅去。旁邊一張是我坐在他的身旁小口啜著一杯橙汁,身上所穿的晨袍正是我剛剛在隔壁臥室裏見過的那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