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克麗絲的秘密日志

11月9日,星期五

我的名字叫克麗絲·盧卡斯。47歲,是一個失憶症患者。我坐在這裏,在這張陌生的床上寫自己的故事,身穿一件真絲睡袍,它顯然是樓下的男人——那個男人說他是我的丈夫,名字叫做本——買給我的46歲生日禮物。屋裏很安靜,唯一的光亮來自床頭的台燈,是柔和的橘黃色光。我感覺好像浮在半空中,在一池光亮裏。

我已經關上了臥室的門,偷偷摸摸地開始寫日志。我能聽見我的丈夫在客廳裏——他前傾或者站起來時沙發發出輕微的聲響,偶爾的咳嗽聲出了口又被客氣地憋住——不過如果他上樓的話,我會把這本東西藏起來。我會把它放在床底或者枕頭下面。我不想讓他看到我在上面寫字。我不想告訴他這本日志是怎麽來的。

我看著床邊桌上的時鐘。快要11點了;我必須快點寫。我想象著沒多久就會聽見電視安靜下來,本穿過房間踩得地板吱吱作響,燈開關輕輕地發出哢噠一聲。他會進廚房給自己做上一個三明治或者倒上一杯水嗎?還是他會直接來睡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習慣。我不知道我自己的習慣。

因為我沒有記憶。本和今天下午遇見的醫生都說,今晚睡著時我的大腦會把今天我知道的一切抹去,把今天我做的一切全部抹掉。明天醒來時我會跟今天早上一樣。以為自己還是個小孩,以為還有一生的時間去作出各種選擇。

然後我會再一次地發現我錯了。我早已作出了選擇,前半生已經過去了。

醫生的名字叫做納什。今天早上他打電話給我,開車來接我去了一間診所。他問我,我告訴他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他露出了微笑——並不是惡意的笑——打開了他桌上那台電腦的蓋子。

他給我放了一段影片,一個視頻剪輯。內容是關於我和他,穿著跟今天式樣不同的衣服坐在相同的椅子上,在同一間辦公室裏。影片中他遞給我一支鉛筆叫我在一張紙上畫圖,但眼睛只看著鏡子,這樣一切都是反著的。我看得出影片中的我覺得很困難,但現在從這段影片裏我只看到自己滿是皺紋的手指和左手上閃閃發亮的結婚戒指。我畫完圖後他似乎很高興。“你越來越快了。”影片裏的他說,然後加了一句說即使記不住訓練本身,在某個地方——在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我一定是記住了幾個星期以來訓練的成果。“這意味著你的長期記憶在一定程度上起了作用。”他說。影片中的我笑了,但看上去並不開心。電影在這裏結束。

納什醫生關了電腦。他說最近幾個星期以來我們一直在見面,我身上一種叫“情景記憶”的功能嚴重受損。他解釋說這意味著我記不起事件或親身經歷的“生平細節”,並告訴我這種情況通常是由某種神經性問題引起的。結構性或化學性都有可能,或者是荷爾蒙失衡,他說。這種案例非常罕見,而我的病情似乎格外嚴重。當我問他有多嚴重時,他告訴我某些日子裏我對自幼兒時期以後的事情都不太記得住。我想到了今天早上,醒來時我完全沒有成年以後的記憶。

“某些日子裏?”我問。他沒有回答,他的沉默讓我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

大多數日子。

針對持續性失憶症有一些治療方法,他說——比如藥物,催眠——但在我身上大多數已經試過了。“但你自己能夠起特殊的作用來幫助自己,克麗絲。”他說。當我詢問原因,他說我跟大多數失憶症者不一樣。“你的症狀表明你的記憶並非永久遺失。”他說,“你可以恢復記事好幾個小時,甚至小睡一會兒後醒來還能記住事情,只要你不陷入熟睡。這非常少見。大多數失憶症患者不到幾秒鐘就會失去新的記憶……”

“結論是?”我說。他將一本褐色封面的筆記本從桌上滑過來給我。

“我想也許應該記下你的治療過程、你的感受、任何想起的印象或者回憶。記在這個上面。”

我探身向前接過筆記本。裏面一個字也沒有寫。

這就是我的治療?我想。寫日志?我想記起事情來,而不僅僅是記錄。

他一定感覺到了我的失望。“我還希望寫下記憶的這種舉動會起到其他效果。”他說,“效果可能是累積的。”

我沉默了片刻。說真的,我還有什麽選擇?要不就記日志,要不就永遠保持現在的狀態。

“好吧。”我說,“我會記的。”

“好。”他說,“我的號碼已經寫在日志的扉頁上了。如果有什麽不明白,打電話給我。”

我接過日志,答應說我會的。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說:“最近我們就你幼兒時期的記憶作了些不錯的工作。我們一直在看照片,還有諸如此類的東西。”我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從面前的文件夾裏抽出一張相片。“今天我想讓你看看這個,”他說,“你認得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