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8日,星期日

事情發生在星期六的淩晨。今天是星期天,大概中午時分。整整一天過去了,沒有記錄下來。24個小時,丟了。24小時裏都相信本告訴我的一切。相信我從來沒有寫過一本小說,從未有過一個兒子;相信是一場車禍奪走了我的過去。

也許跟今天不一樣,納什醫生昨天沒有打電話,因此我沒有找到這本日志。或許他打了電話但我選擇不讀日志。我感到一陣寒意。如果有一天他決定永遠不再打電話的話會怎麽樣:我永遠也不會找到它,永遠不會去讀它,甚至永遠不知道它的存在。我不會知道自己的過去。

那種場景簡直無法想象。現在我知道了。對我如何喪失記憶這件事,我的丈夫告訴了我一個故事,而我的感受卻提供了另外一個版本。我很好奇自己是否問過納什醫生發生了什麽。即使問過,我能相信他說的話嗎?我唯一擁有的真相是寫在這本日志裏的東西。

我寫的東西。我必須記住這一點。是我寫的。

我回想起今天早上。我記得陽光突然透過窗簾,一下子弄醒了我。我睜開眼睛看見周圍陌生的環境,覺得很迷茫。不過,盡管想不起具體的事情,我卻有種感覺,覺得自己已經有過長長的經歷,所要回憶的不只是短短的幾年,而且我隱隱知道——不管有多朦朧——我的過去裏有個自己親生的孩子。在完全醒來前的片刻,我知道自己是個母親、我曾經養育了一個孩子、需要我照顧和保護的人已經不再僅僅只有我自己。

我轉身發現了床上的另一個人,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腰上。我並沒有感到驚慌,反而感覺安全。幸福。我越來越清醒,圖像和感受開始交織成真相和回憶。首先我看到了我的兒子,看見自己呼喚著他的名字——亞當——他向我跑過來。然後我想起了我的丈夫。他的名字。我感到深深地愛著他,露出了微笑。

平靜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我扭頭看著身邊的人,他的臉不是我期待看到的那一張。過了一會兒我發現自己認不出所在的房間,想不起來是怎麽到了那裏的。最後,我終於意識到我什麽也無法記清。那些短暫的、斷續的碎片不是我回憶中挑出來的一幕幕,而是它的全部。

當然,本向我作了解釋,至少解釋了其中的一部分;而這本日志解釋了余下的部分,納什醫生打完電話後我就找到了它。我沒有時間看完——我已經對著樓下喊過話假裝頭痛,接著一直注意著樓下所發生的細小的動作、擔心本可能會隨時端著一片阿司匹林和一杯水上樓來——於是匆匆略過了一整段一整段的內容,但我已經讀了不少。日志告訴了我我是誰、怎麽到了這兒、我擁有什麽、失去了什麽。它告訴我並非一切都已經丟失,告訴我我在恢復記憶,盡管速度很慢。納什醫生也是這麽說的,在我看著他讀我日志的那天。你在記起很多事情,克麗絲,他說。我們完全應該繼續下去。日志告訴我肇事逃逸是一個謊言,在某個深深埋藏起來的地方,我能夠記起失去記憶的那個晚上發生了什麽。那天晚上跟汽車和結冰的道路無關,但有香檳、鮮花和一個旅館房間的敲門聲。

而且現在我有了一個名字。今天早上我睜開眼睛期望見到的人不是本。

埃德。我醒來期待躺在一個叫“埃德”的人身邊。

當時我不知道他是誰,這個埃德。我想也許他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這不過是我造出來的一個名字,不知道從哪裏隨手拈來的。也許他是一個老情人,一個我沒有完全忘記的一夜情對象。可是現在我已經讀過了這本日志,我已經知道我在一個酒店房間裏被人襲擊了。因此,我知道這個埃德是誰。

他是那天晚上在門的另一邊等待的人。是襲擊我的人。是偷走了我的生活的人。

*****

今天晚上我考驗了我的丈夫。我並不想,甚至沒有打算這麽做,但一整天我都在擔心。他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他每天都騙我嗎?他告訴我的過去只有一種版本,還是有好幾個?我必須相信他,我想。我沒有別人可以信任了。

我們吃著羊肉:一塊肥厚的關節肉,烹得過了頭。我在碟子裏推著一塊肉,把它浸在汁裏,放到嘴邊又放下。“我怎麽會變成這樣?”我問。我已經試著回憶酒店房間裏的一幕,可是它非常縹緲,難以捕捉。在某種意義上,我很高興。

本把目光從他的盤子上擡起來,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克麗絲。”他說,“親愛的。我不……”

“拜托。”我打斷了他,“我需要知道。”

他放下了刀叉。“很好。”他說。

“我要你告訴我一切。”我說,“一切。”

他看著我,眯起了眼睛:“你確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