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石渠天祿(第3/4頁)

“不是物件,是人。”

“那小兒?”

“嗯。”

“那老兒豁出性命要保住秘密,那小兒恐怕幹系不小。”

這一向,司馬遷都在天祿閣查書,有半月余沒到石渠閣。

脫履進門後,卻不見書監阜辜,一名黃門內官迎上來,身穿書監衣冠,卻從未見過。

那個黃門躬身行禮:“卑職段建參見太史。”

司馬遷一愣:“又換人了?”

段建低頭答了聲:“是。”

當今天子繼位以來,連丞相、禦史都頻繁更替,更莫論宮內宦官。八年來兩閣書監已經各換了五、六回。

司馬遷不再多言,問聲好,便徑直朝書庫走去。段建忙跟隨在後。來到書庫內門前,旁邊司鑰小黃門躬身迎候,司馬遷一看,也換了人。小黃門掏出鑰匙,打開銅鎖,用力推開石門。隨即取來一盞朱雀宮燈,躬身呈上,衛真接過。

石渠閣書庫全部用石材密閉建成,所以又稱“石室”。書庫之內,齊整排列著數百個銅櫃,稱為“金鐀”,都上了鎖。

衛真舉燈照路,司馬遷大步走進書庫,段建和小黃門也各擎了一盞燈跟隨進來。

司馬遷今日是來找秦宮古本《論語》。

穿過前面幾排銅櫃,來到諸子典籍處,孔子書櫃居於列首。司馬遷吩咐小黃門拿鑰匙打開櫃鎖,小黃門尚不熟諳,一串鑰匙試了很多把,慌得一頭大汗,才算找對。

櫃門打開,司馬遷就著燈光一看,裏面簡冊排放似乎和舊日不同,再細看,果然被重新排放過。

“這裏書卷動過?”

段建忙說:“庫內圖書重新點檢過,不知太史要找什麽書?”

“哦?”

司馬遷微有些納悶:兩閣藏書各歸其類,石渠閣中所藏都是當年秦宮典籍圖冊,漢以來所獻之書都收在天祿閣。獻書時有增補,且版本紛亂、真偽混雜,因此天祿閣圖書需要書官定期檢閱重排,而石渠閣秦宮圖書則早已編訂完備,再無新增,為何重新點檢?

段建看出他的疑惑,忙解釋道:“並非卑職所為,是前任書監。”

司馬遷一卷一卷小心翻檢,找遍銅櫃裏所有書卷,都沒找到《論語》。

“《論語》去哪裏了?”

“卑職初來乍到,也不清楚,請太史稍候,卑職去拿圖書簿錄。”

司馬遷又細細找了一遍,仍然沒有,又叫小黃門打開相鄰的銅櫃,和衛真分別找遍儒學類、諸子類幾個銅櫃,都不見《論語》。正在納悶,段建捧著石渠圖書簿錄來了。司馬遷接過一看,圖書簿錄是新的。

“這簿錄也重新寫錄過了?”

“前任書監交給卑職時便是這樣。”

司馬遷忙到旁邊石案上展開,在燈影下一條條查看,連找三四遍,居然找不到《論語》條目。

段建小心問道:“敢是太史記錯了?”

“我豈會記錯!”

扶風城內,兵衛執炬提燈,沿街巡邏,挨戶搜查,到處敲門破戶、雞飛狗叫。

硃安世見勢不妙,忙取出備好的皮墊,將汗血馬四只蹄子包住,以掩蹄聲,然後循著暗影,悄悄向城邊躲移。

他一人脫身不難,但多了一匹馬、一個小童,行動不便,躲不了幾時。這馬得來不易,他斷舍不得丟棄;至於小童,就算沒有酬金,也不該有負所托。況且看那老人神色,小童怕是罪人之後,也正在被追捕,小小年紀,更不能讓他落入官府之手。他回頭看了看馬上小童,小童也望向他,眼中竟毫無慌懼,硃安世暗暗納罕。

看到處火光閃動,四下裏不時傳來士卒們呼喝叫罵之聲,他心裏頓時騰起一股怒火。

為了一匹馬,弄出這麽大陣仗,而萬千百姓饑寒而死、征戰而死、冤屈而死,卻只如螻蟻一般,誰曾掛懷?誰曾過問?

念及此,他不由得暗暗後悔,那日為何不刺死劉彘?

當時,眼看就要到歇馬處,硃安世手中韁繩擰得咯吱吱直響,卻心神昏亂,猶豫再三。耳側劉彘咳嗽了一聲,一驚,才略微清醒。行刺的步驟他早已仔細想熟、反復演練。西征大宛往返途中,他親眼目睹不少士卒被軍吏套住脖頸,拖在馬後淩虐處死,恨怒一直聚在心裏,他要讓劉彘也嘗嘗這等苦楚:用馬韁當繩套,回身拋向劉彘,套住他的脖頸,一把拽下,繩子纏繞三圈,勒緊,跳上馬背,驅馬疾奔……

他偷眼掃視,兩邊雖然宮衛密列、戈戟如林,但片刻之間,他就能處死劉彘,宮衛們都在半丈之外,根本來不及阻止。然而,他的手卻抖個不停。

他一直納悶荊軻劍術精熟,近身刺殺秦王,卻居然失手,此刻也才明白:人處此境,再有膽略,也難免心浮意亂,身手不及常日一半。他手中並無兵刃,韁繩必須一套即中,不容絲毫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