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錦江錦裏(第3/4頁)

“郭解?”司馬遷大驚,隨即恍然嘆道:“難怪,難怪,果然是父子,世上恐怕很難找到第二個人敢去皇宮盜走汗血馬。”

“這硃安世也實在魯莽,那汗血馬身形特異,極容易辨認,偷到手,騎又不能騎,盜它做什麽?”

“我猜他恐怕並不是為了貪這汗血馬。他既能從宮中盜走汗血馬,必然機敏過人,怎麽會不知道盜汗血馬是自找麻煩?”

“那能是什麽?”

“恐怕是泄憤。”

“泄憤?泄什麽憤?”

“我聽說他曾隨軍西征大宛,此次西征,去時六萬大軍,牛十萬,馬三萬,歸來時,只有萬余人,馬千余匹。大半士卒並非戰死,而是由於將吏貪酷,克扣軍糧,凍餒而死。而所得汗血馬才十匹,中馬以下三千余匹。”

“這麽說他是因為怨恨李廣利?”

“恐怕不止,他定是知道天子極愛汗血馬,再加之他是郭解之子。”

“嗨!”任安長嘆道:“硃安世這次真是闖了個天大的禍。他在扶風城又胡鬧一氣,減宣都因此自殺。還有一事更加奇怪,他自己性命難保,身邊竟還帶著個孩子,不知道那孩子是從哪裏來的,杜周格外囑咐,那孩子也一定要捉住。”

“我也聽說了,那孩子甚是詭異,到處風傳他會妖術——”

兩人又談論了一陣,任安要回去置辦行裝,飲了幾杯後,便起身告辭。司馬遷依依拜別,在門邊駐望良久,才黯然回屋。

柳夫人將棗花糕分作三份,一份捎給女兒,一份分給衛真和伍德胡氏兩口子,一份他們夫妻兩個享用。

她遞給司馬遷一塊,然後自己也拈起一塊,邊嘗便贊嘆:“這棗花糕只有金絲小棗棗泥拌著棗花蜂蜜,才會這樣香糯滑爽。河間金絲小棗可是天下一絕,那裏的棗樹移到別處,棗子就會變得酸澀。就像咱們院裏這棵,棗子雖然結得多,卻沒那麽脆甜。聽說是因為河間那地方九河環繞,水土獨一無二……”

“九河環繞?”司馬遷心頭劇震,喃喃念道:“九河……九河……”

“怎麽了?”

“對!”司馬遷忽然叫道。

柳夫人被嚇得一抖,手中半塊棗花糕掉落在地。

“九河枯,日華熄!‘九河’是河間,‘日華’是日華宮!”

五天後,硃安世到了成都。

二百多裏地,所幸一路無人過問。

到成都北城門外時,正值傍晚,出城入城的人流往來不絕,雖有士卒執戈守衛,卻都漫不經心,不聞不問。

硃安世下了牛車,抓了把塵土,在自己和驩兒臉上抹了抹,更顯得土頭土臉,風塵仆仆。這才挽著牛車,低頭緩步走過去,過城門洞時,衛卒看都未看。進到城裏,硃安世駕車向城南趕去。

成都向來陰霾,今天卻意外放晴,夕陽熔金,霞染錦城,此時又是年關歲尾,富麗繁華之外,更增融融暖意、洋洋喜氣,正合歸家心境。

硃安世迎著夕陽,半眯著眼,想到就要見到妻兒,心頭猛跳,不由得嘿嘿笑起來。

四年前,他被捕入獄時,知道妻子酈袖為了避禍,定會逃往他鄉。從大宛西征回來後,他還是馬上趕去茂陵家中,舊宅果然早已換了主人,在門前和那新房主攀談時,他一眼瞥見院裏房檐檐角上掛的那串飾物——小小巧巧一只錦冠,下綴著一條竹索。

他立即明白那是妻子留下的記號,並馬上猜出了其中意思:成都夷裏橋錦裏。

新婚後,硃安世曾和妻子酈袖漫遊至成都,知道成都因設錦官,故而號稱錦官城。那錦冠自然是指“錦官”。酈袖極愛錦江邊、夷裏橋一帶的景致。那夷裏橋是用竹索編成,橫掛錦江兩岸,人行其上,橋隨人蕩,別處均未見過。那竹索自然是指“夷裏橋”。夷裏橋北,有片街裏名叫錦裏,整日熙熙攘攘,是錦城最繁華所在。

酈袖曾說如果長安住厭了,就搬到成都錦裏,開一家錦坊,安逸度日。

牛車行不快,等到了錦江畔,天色已經昏暗,遠遠望見笮橋懸掛江水之上,只有三兩個行人走在橋上,橋索在暮色中悠悠搖蕩,硃安世的心頓時砰砰跳響。

當年,和妻子過橋時,他曾在橋中央用力搖蕩,想逗嚇酈袖,誰知酈袖非但沒有驚怕,反倒興致大漲,兩人一起晃蕩一起笑,還惹惱了過橋的行人……想到這一幕,硃安世又忍不住嘿嘿笑起來,把驩兒嚇了一跳。

來到錦裏街口,大多數店鋪全都關門歇業,街上只有稀疏幾個路人。

硃安世跳下車,挽著韁繩,望著兩邊門戶,挨家細看。

走了一段路,他一眼看到旁邊一扇門,左門角上鏤刻著一枝梅花,右門角上則是一只蟬。

酈袖!

他心頭猛地一撞:酈袖最愛梅花和蟬,說人生至樂是“冬嗅梅香夏日聽蟬”,當年在茂陵安家時,就曾請工匠在門扇角上鏤刻了這樣的梅蟬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