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逃(第3/3頁)

我甚至還想好了,當他出現的時候我要怎麽跟他撒嬌,怎麽跟他哭訴自己的委屈以及怎麽緊緊抱著他……越是這麽想,就越是要失望。

最後在我被嗆得淚眼迷離的時候,救我出去的不是任何別的人,而是真正舍己為人而不求回報的好人——消防員。

那個消防員大抵是個新兵,他見我一被救出,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還以為我是嚇傻了,拽了一條毯子給我披上,用濕紙巾擦我臉上黑灰的汙漬,安慰道:“沒事了,想哭便哭出來吧。”

我裹緊毯子,只是咬了咬唇。

消防員又說:“一會兒麻煩你留下做個筆錄,聽說是有人縱火,我先進去看看還有沒有別的人困在裏面。”一轉頭,他又沖進了火裏。

周圍一片哭喊或是哀嚎的聲音,車馬、人群、竊竊私語、警笛、尖叫、爭吵、水聲。

此刻我哪裏還有心情去做什麽筆錄,我只想離這場鬧劇遠遠的,於是站了起來。

這個時候我才突然感覺腰上一疼,好像是剛才跑出來的時候,被燒傷了一小塊。

這疼痛,直達大腦,是一整天的遭遇下來後,壓倒我的最後一根稻草,天旋地轉,不省人事。

再次睜開眼睛,是躺在醫院的高級病房裏,芳姨在床頭照顧我,一看見我醒來,連忙問道:“啊呀,少爺醒了,渴不渴?有沒有不舒服的啊?老爺太太有些忙,等空了就會來醫院看你的。”說完站起來給父親和母親打電話報平安。

醫院淡淡的消毒水味充斥著我的鼻子,滴答滴答的藥水順著膠管流進身體裏,一切都在告示著生命的脆弱和堅強,矛盾而存在。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竟然只有一個保姆在我身邊,以前奶奶還會心疼我,現在好了,連奶奶都不在了。

我聽見芳姨謙卑地對著電話那頭回話,動了動左手,一把扯掉了針頭,掀開被子走下去。

芳姨驚呼一聲:“啊呀,現在可不能下床的呀!”

赤腳走到芳姨身後,就著她拿手機的手一掰,奪下電話,放在自己的耳邊。

沉默了三四秒,我才嘶啞著嗓子開口:“父親,我想求你一件事……”

逃,我要做一個逃兵。

三十六計還知道走為上計,做一個逃兵沒有什麽可恥的,我的人已經已經死在火裏了。

我知道父親一定會答應我,只是他也對我的決定頗有些意外,他說,“那等你出院……”

“我希望越快越好。”

因為嗆了煙和著涼,在床上躺了三四日我才終於能出發。

腰上那個燙傷留了一個月牙形的疤痕,醫生說替我安排祛疤手術,我想了想就拒絕了。一來這會耽誤我的時間,二來……留著也好,人都說好了傷疤忘了疼,若是連疤痕都沒了,那少不得還會重蹈覆轍。

從醫院出發,連家門都沒踏進,我是直接去的機場。

在機場登機的時候,我掏出了手機,在鍵盤上摩挲了一下,還是依著心裏記得牢牢的那個號碼,十二個字,打了又刪,刪了又打,反反復復折騰到廣播裏發出催促我的訊息,我才終於發了一條短信。

「現在我消失了,你終於自在了。」

叮咚一聲,短信發送成功。不過三秒之後,手機就劇烈震動起來,看著屏幕上那兩個字,我抖了一下,險些扔出去。

習慣性一滑,接通了,然後是一聲壓抑著風雨般的咆哮:“林羨,你究竟又要玩什麽把戲?!你人在——”

嘟的一下,我把電話掛斷了。這是我頭一次掛斷他的電話,沒想到,原來我還是做得到的,盡管心臟拼命跳動。

手機又是一震,來電顯示還是他,我咬咬牙,把卡拆出來,用力一折,咯嘣斷成兩半,掉在地上,不動了。

想了一想,又在膝蓋上一頂,把手機也折斷了。這手機裏有太多過去的痕跡,一個一個刪除,就像一刀一刀割肉,所以還是一勞永逸的好。

手一松,把東西往機場的垃圾箱上一放,磕碰的清脆聲響,好像一顆玻璃心碎裂的聲音。

我忽然松懈下來,麻木地拿起行禮往檢票口走去。飛機停落在外面,它是一雙翅膀,安插在每個折翼的少年身上。

再痛也要忍著,我告訴自己。因為忍不下去也無用,沒有人心疼的難過,低廉地不如乞討者的硬幣。

當飛翔來臨的時候,少年意識到自己在將自己從紮根的土壤上連根拔起,那種疼痛深入骨。

然後,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L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