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月色灑在青石板道上,路面跳動著晶瑩的光,馬車晃晃悠悠壓過,轉瞬間卷起幾縷塵土。

“殿下。”

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猊烈撩開了轎帷進了來。

李元憫正靠著轎窗小憩,見是猊烈,眉眼當即舒展,月色下,如水若嵐。

“是阿烈啊。”

這張臉猊烈已經看了七年,可猝然入眼,仍叫他忍不住短了呼吸。

他從來便知道他生得美,隨著年歲漸長,這份奪人心魄的美麗一分更甚一分,長在自己那顆幹涸枯裂的心間,盛開出綿延的馥郁芬芳來。

這份解他幹涸的馥郁,有時,他甚至希望不要如此鮮妍欲滴。

——太多豺狼了。

只要瞧見落在他身上的那些居心叵測的目光,他的心間便充滿了可怕的暴虐。

撕碎他們!內心最角落的狂獸嘶吼著。

他自小被當成異類孤獨活著,在掖幽庭時更被人當成兇畜一般看待,他當然是人,可每每此時,他覺得自己便是了,但凡有人覬覦他的花兒,便暴虐地想露出獠牙,用最鋒利的齒尖、最猛烈的力量,瞬間將他們撕碎為齏粉!

猊烈拳頭緊緊捏著,骨節泛白,卻壓抑著,輕聲道:

“你身子方愈。”

這是一句突如其來的話,然而李元憫如何不明白,只寬慰道:“昨日便好了,今日又憩了大半日,已是無妨……這場酒宴終歸都要去,還不若早些。”

月色下,他看著青年那張略顯冷硬的臉,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猊烈喉結一動,坐了過去。

李元憫擡頭看了看他,軟聲道:“今夜,你不得跟進去,便在外頭守著,可曉得?”

猊烈不語。

李元憫嘆氣:“如若做不到,你便也不必跟去了。”

沉靜半晌,猊烈低啞的聲音才傳來:“我知道了。”

再行一炷香的時間,馬車的速度便減緩下來,車身驀地晃了一晃,李元憫便知已是到巡台府了,瞧著身側青年沉默不語的模樣,他嘆了口氣,忍不住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背,如同兒時一般。

“乖一點。”

猊烈半垂著眼眸,並沒有回答他,只撩開轎帷,扶他下了馬車。

雖說藩王乃一方之主,然手中權柄式微,已比不得開朝,自成祖以來諸地藩王皆被削權,只冠著一個名頭而已。

尤其嶺南之境,此地歷來未作封地,巡台府高度集權,掌管轄內政令,總領各屬地,治理民生,征收賦稅,清訟案,察奸佞等等,權力極大,加之嶺南地處偏遠,山高皇帝遠,這巡台說是地方上的土皇帝也不為過了。

他擡眸望了一眼那森嚴宏偉的巡台府,目中幽深,半晌,卻是展顏一笑,邀了何翦一同前往,猊烈跟在身後。

未及通報,府門上方的金漆獸面錫環一顫,大門開啟,裏面匆匆趕來一人。

他身著靛藍二品公服,不出四十的年紀,身材略為幹瘦,八字胡,面皮微黃,面上倒是帶著受寵若驚的浮誇。

“哎唷!竟不知是廣安王來了!”

來人便是剛剛上任不久的巡台袁崇生。

待瞧清了眼前人的樣子,袁崇生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但很快恢復了常色,雙手一揖:

“下官有所怠慢,望廣安王寬恕則個。”

“袁巡台言重,”李元憫忙作勢托住他的手肘,虛虛扶起。“本是本王唐突,不說一聲便來了,也不知有無擾了巡台大人的清凈。”

“殿下這話可叫下官惶恐,”袁崇生一臉愧色,“本當是下峰要前去貴府拜見的,卻不想此地諸事繁雜,竟是連軸轉了多日,火紅蠟燭兩頭燒,著實脫不開身,望殿下莫要怪罪。”

李元憫笑道:“何罪可怪。”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贊道:“這般晚了,袁巡台公服未除,想必是剛從公務脫身便趕著來見本王了,窺一斑而知全豹,也便曉得巡台大人素日裏的辛苦,本王又如何怪罪,何參領,你說是也不是。”

何翦忙從後方上來,小心窺了一下袁崇生的臉色,亦是笑著拜首道:“廣安王說的是,巡台大人晝幹夕惕,勤勉之至,著實令下峰見之慚愧。”

三人皆笑,場面一派愉悅平和。

“來人!”李元憫指了指馬車,“將那十壇西鳳酒搬下來。”

話音方落,似是意識到什麽,面上便稍稍帶了遲疑:“本王自作主張帶了府中的藏酒來了,竟還沒問袁巡台是否有雅興品鑒一番?”

“此乃下官之幸!”袁崇生受寵若驚,“殿下如此厚待,下官感激涕零,今兒十五,月色正圓,不若去府中棧台一敘,一邊賞月,一邊品酒,豈不人間樂事。”

“如此甚好,那便請巡台大人帶路吧。”

氣氛融洽,在袁崇生的引領下,一行人進了巡台府。

猊烈深吸一口氣,也跟著進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