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轉眼間便入秋了,在幾輪反復的秋老虎後,天氣是徹底放涼下來。

怕廣安王受涼,周大武一早便命仆侍拆卸書房門前的水車,一群仆侍正輕手輕腳地忙活著,一個面嫩的小子不慎將水車的軸承失手掉在地上,哐當一聲,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眾人齊齊一驚,為首的那個老的狠狠瞪了他一眼,手指按在唇上,噓的一聲,悄自伸著脖子往書房內一瞧。

若隱若現的紗幔後,攏著薄氈的貴人沒有分毫動靜,似還睡得安穩。

老者這才安下心來,作著口型暗罵了那小子幾句,對面的少年吐了吐舌頭,連忙輕手輕腳搬起地上的物事,一行人悄自往外退去。

待人聲漸消,李元憫睫羽一動,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深吸一口氣,將薄氈丟在一旁的扶手上,坐了起來。

其實方才那一番動靜,他已經醒了,只若讓領頭的總管知曉了,難免回去責罰那孩子一頓,故而幹脆繼續假寐。

這幾日他睡得都不是很好,今日沒有公務在身,便躲在書房偷懶看些閑書,居然便這樣睡過去了,擡眼看了下堂中的漏刻,也寐了足足一個時辰,心間舒暢,當下軟綿綿地伸了個懶腰,一絲烏發掠過雪色臉面,似是海棠初綻。

今日他穿著一襲素衣,因著沒有外出,所幸連發都不束了,只讓侍奉的嬤嬤用一根帶子簡簡單單綁在身後。

他坐定,脖子一重,一塊瑩瑩玉潤的玉佩便從他胸口滑了出來,他握住了它,置在掌心裏婆娑了片刻,嘆了口氣,想起猊烈離開都城已經是兩個月了,也不知可還習慣邊境的惡劣。

心間微微酸澀,不由抽出了書案底下暗格中的紫檀匣子,目下泛著溫柔的神色,輕輕地撫了撫,打開了來。

裏面是幾封書信,被折得整整齊齊的安放妥帖,每一張內容其實都極其簡單,要麽問安,要麽是說自己一切安好。不過,自打上次被李元憫埋怨過後,後來信箋的末尾總會提上“想你”二字。

李元憫想象著他端著一張冰冷肅嚴的臉寫這兩個字的樣子,心裏又是好笑又是一片惆悵。

他將信箋仔細地疊好,小心翼翼疊放進紫檀匣子中,又無端端嘆了一口氣。

已經五六日了,本該要來信了,可一直都未有消息,雖都知一概是那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可每次揭去封泥前卻還是忍不住雀躍的期待。

正婆娑著那方流光溢彩的匣子,外頭傳來一陣響動,似有人往這邊來,李元憫連忙快速將匣子的暗扣闔上,放入暗格之中。

倪英走了進來,垂頭喪氣的,原本英氣的眉眼被沮喪沖擊得皺成了一團。

李元憫不動聲色將手從桌案下抽了出來,打趣道:“怎麽,我們的女大王今日如此悶悶不樂?”

倪英氣呼呼地將手上的繡花繃子遞給他。

李元憫接過一瞧,頓時啞然,上面歪歪扭扭繡著兩朵看上去像花瓣一樣的東西,綢面上針腳雜亂,甚至還有斷的線頭浮在其上。

——這還是學了半年的成果。

李元憫咽了咽口水,勉強笑了笑:“阿英真是厲害,才半年的時間已經可以繡兩朵花出來了。”

“這是鴛鴦!”

李元憫面色一緊,看著那糊成一片的兩團,著實是昧不住良心誇她繡得好。

只暗自嘆了口氣,將那繃子置在桌案上,柔聲安慰她:“萬事開頭難,咱們阿英這般冰雪聰明,怎會被區區一個女紅難倒,自是小菜一碟。”

“殿下哥哥別給我老戴高帽。”

倪英伸出手指,面上帶著幾許埋怨,“我天生就是缺少這根做女紅的筋,這針線活我真的學不會,繡娘都說了,沒見過我這般笨拙的!”

考慮到倪英的性子,李元憫請來教習的繡娘都是有口皆碑脾性好、耐心佳的。若是連她都忍不住說出這樣的氣話,那想必是忍到極限了。

李元憫看了看掰動指尖的倪英,嘆了口氣,也知自己是為難她了。

阿英的性子雖是跳脫,但只要自己吩咐的,她雖不情願,但還是會努力去做,便像是這學女紅,她萬般不情願,可經由自己一番苦心囑咐,也便遂了實打實地學了半年。

許真的是沒有這方面的天分吧,李元憫嘆了口氣,將她的手拉了過來,細細瞧了瞧,那長著薄繭的修長手指帶著新新舊舊的傷口,右手食指尖還有個鮮紅的針尖口子,顯然是繡這“鴛鴦”的時候所致,他便有些悔意。

“罷了,不學了。”

倪英方才還愁雲慘淡的眉眼瞬間雨過天晴,她咧開嘴:“真的?”

“自是真的,”李元憫無奈道:“便是再給你幾年時日估計也學不會這女紅。”

“那可不,”倪英性子要強,但這會兒倒是迅速承認了自己能力不行,“我天生就跟這針針線線的有仇!”

看著那興高采烈的少女,李元憫忍不住發愁,她已經快要十四歲了,馬上便要到了說親的年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