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燈燭下,曹綱小心翼翼地將案卷堆放在案台上,打量著眼前正翻閱兵書的年輕的赤虎王,他目前才+八歲,正是青澀的時候,可已隱隱有往後那股氣度了,聽聞自他+四起,便從未有過敗績,如上輩子一般。

——膂力過人,天賦異稟,力拔山兮,天資非凡。

曹綱心下不由欣慰。

忽而聽到他朝著帷帳外喊了一聲,一名隨行匆匆進來。

“參領大人,有何事吩咐?”

猊烈道:“估算著路程,明日一早,殿下便會抵達,他就寢的營帳務必仔打掃,不得用軍被,換上軟褥,另外,洗浴用具一概要用新的。”

隨行道是。

猊烈略略思忖片刻:“用幹艾熏上幾遍殿下的營帳,幾角都不得疏忽。”

隨行又應下了。

猊烈丟下了案卷,似又想到什麽,“殿下的飲食切記清淡,不得讓軍役做那等濃油赤醬的東西。”

駐軍幾近四個月,隨行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冷面主帥說這麽多話,未免感到新鮮,面上卻是不敢露出半分端倪,忙恭恭敬敬道:“主帥但請安心,這些瑣事末將早便交待了。”

猊烈這才點點頭,“好,去吧。”

這才拿起桌上的案卷,看了看,似是煩躁地丟在桌上。

他手不由自主伸到衣襟裏,見著曹綱在場,又將手拿了出來,睨了他一眼。

“何事?”

曹綱滯了一下,隨口道:“大人,明日殿下便要到來犒勞眾將士,可要安排什麽接風宴席?”

猊烈輕輕一扯嘴角:“殿下最厭這等糜餉勞師之舉,不必了。”

看著他無端露出的幾許柔和目色,曹綱心間奇怪的感覺愈甚,只覺得這幅樣子看上去,未免……莫非這輩子赤虎王待朝元帝,當真如此死心塌地?

上輩子的赤虎王,雖歸於江鏡總督府,可野心勃勃,一身反骨,全然不是這般樣子。

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知為何,曹綱內心裏升起巨大的不安來,正待再試探幾句,眼前的青年將領已開始趕人了:“夜已深了,若無要事也早點回去歇息吧。”

曹綱吞了吞口水,拜首告退。

待曹綱離去,猊烈終於從懷間將那件疊的整整齊齊的小衣拿了出來。

眼前浮現起一張溫柔的臉來。

那人雖一概簡樸,但因肉嫩,向來只穿這軟綢小衣,燈燭下,小衣隱隱流轉著白綢特有的光澤。他婆娑了片刻,置在鼻尖聞了聞,小衣上的香氣已所剩無幾,更多的是沾染的自己身上的氣息,他有些不滿地拿開。又想起明日便能肆意埋首在他修長雪白的脖頸間肆意地聞,甚至……他喉結動了動,緊緊拽緊了那小衣。

***

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喂養戰馬的軍士拎著水桶遠遠瞧見有人在那裏練拳,定睛一看,不是參領大人又是誰。

雖然以往主帥大人一概起得早,可從未有過這般早的時候——長庚星尚還在西天掛著呢。

忙放下水桶上前請安。

猊烈點點頭,收勢往營帳裏走去。

待天色露出魚肚白,又有軍驛來報,因著前幾日下雨,既定的原路怕有塌方險境,故而廣安王的車隊繞了遠的路來,約摸要耽擱半日的功夫。

猊烈沉著臉,讓軍士退下來。

日頭漸漸偏移正中。

幾個隨行都看出了參領大人今日的不對勁,他似整個人處在煩躁中,從無往日的冷靜自持。

一會兒操著大弓沒間隙地發泄,一會兒又支著長棍去練場上讓+余人陪著對打,一會兒又綁著沙袋繞著練場一圈又一圈,像頭躁動不安的猛虎。

好容易挨到了午時,插著廣安王府旗幟的車隊終於出現在營帳門口。

待馬車停穩,貌若好女的廣安王一身白蟒箭袖,頭束紫金冠,面帶和煦的微笑,在女扮男裝的倪英的扶持下,從馬車上下了來。

猊烈面目平靜,沒有人知道他內心激起的驚濤駭浪有多可怖。他只是喉結動了動,帶領著眾將士拜首:“參見廣安王!”

眾人拜聲撼天動地。

隊末的曹綱又驚又疑,忍不住擡頭偷窺了一眼不遠處那個氣度儼然的貴人,這居然是當年那個飽受欺淩、懦弱昏庸的朝元帝?

他驚一則是因為他的相貌,當年那孱弱的三皇子,雖底子長得不錯,但因長期受欺淩,走路總畏畏縮縮地躲著肩膀,又因缺吃少穿,看上去總有一種面黃肌瘦的不足之感,如何數年過去,竟長成如此魅惑眾生的姿容?二則這進退有度、君子端方的氣度……與他印象中實在相差太大了!

正驚疑不定,前方一陣歡呼,他思緒被打斷,認真聽聞片刻,才知道廣安王宣布分撥數萬兩餉銀按軍階品級分別進行犒賞,看眾人這態勢,這廣安王倒是……頗得人心呐。

心下不由起了忌憚,兩輩子,到底讓當年那個苦孩子成長了。